火葬是老舍创作的完结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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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火葬 作者:老舍 | 书号:44530 时间:2017/12/2 字数:122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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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举人,象一切琐碎而不识大体的人一样,把心中所有的怒气与委屈全团在了一块儿,而把梦莲放在正中间,好象个果子的心核。他⼲不过⽇本人,但是可以逗一逗梦莲。无论她怎样倔強,怎样厉害,反正她是他的女儿。他自有办法惩治她! 在这以前,刘二狗已经透露过几次:“一山那小子已经当了兵,早晚是要吃一两颗 ![]() ![]() ![]() 举人公原本看不起二狗,可是自从二人合作以来,他颇有点怕二狗这家伙——这家伙是那么没有修养,没有脑子,没有规矩,可是会跟在⽇本人庇股后头到处发威。一个读过书的,越到 ![]() ![]() ![]() ![]() 他原本就不大喜 ![]() 可是,他还是有些怕梦莲。他很想一手托着⽔烟袋,一手指着梦莲,小眼珠钉在她的脸上,堂堂正正的说,我的主意,我的命令,你嫁给刘二狗!愿意,也这样;不愿意,也得这样!我是你的爸爸,我应当给你主婚! 他这样的想过多少次。想过之后,他把⽔烟袋托在手中,预备去冲锋陷阵,可是,燃着火纸,昅了几口烟,他的勇气和烟灰一齐落在了地上。二狗催他从速执行。他鼓起勇气,托起⽔烟袋找了她去。走到她的门外,他觉得屋里好象有那么一股正气,他停住了脚步。屋里没有声音,而只有那么一股气。那股气象圣庙大殿里那样的严肃,象前些⽇子唐连长脸上的神⾊那样可畏。他没有胆子冲进去,那股气会教他窒息,会教他的⽪肤烧焦。假装的在院中散步,低着头,绕了个小圈,他慢慢的退回来。他切盼在院中散步的时候,梦莲能含着泪跑出来,叫他一声爸爸,抱住他的腿,求他饶恕她。假若是那样,他可以马上原谅她,而⽗女坐在一处,心平气和的商议个最妥当的办法。可是,梦莲连大气也没有出。她简直没有拿他当人待! “就说汉奷不是人,我总还是你的爸爸哪!”举人公连连的对自己嘟囔,而且几乎把手拍在自己的腿上。 二狗又来催。他答以“你有本事,自己去办吧!你办好办坏,我总不会反对!” 自从敌人进了文城,二狗的一切都有显然的“进步”他发了胖,因为天天喝一大海碗 ![]() ![]() ![]() ![]() 他的学问,没有进步,也没有退步,而恰好⾜以使他満意——他写的中文,和⽇本人所为的,正好差不多,⽇本人不能明⽩王举人的《东莱博议》的笔法,而很能欣赏二狗的别字错字与不通的词句。在详细推敲之后,二狗和⽇本人能琢磨出天下最奇怪最不通的公文与布告来,不象中文,也不象⽇文。而给他们自己以最大的満⾜。 当王举人允许了二狗去自由行动,二狗马上找了梦莲去。梦莲正在屋中读着一本书。什么书?书中说的是什么?她完全不晓得。眼睛看着书,可是她并没有看见一个字! 假若没有战争、流⾎、杀屠、灭亡、饥饿、毒刑,梦莲大概只是梦莲——用她的小小的聪明,调动着自己的生活: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散散步;一会儿享受着恋爱,一会儿,又厌弃了爱情…她必定象一朵随时变换颜⾊的花,生活在微风与⽇光中,永不会想到什么狂风暴雨。她会象小溪的流⽔,老在波动,也永远清鲜;虽然终久要流⼊那茫茫的海洋,可是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游戏与享受,每一寸光 ![]() 可是,她遇到了战争,流⾎,与它们带来的一切不幸与恐怖。她不能再只是她自己。象遇到了风暴的行人,她不能再游山观景,而须马上决定如何抵抗或如何逃避。不,还不止于此,她甚至于要去想如何停止了风暴。这是不可能的。然而她必须去想,因为只有停止住风暴方是彻底的解决。她的那小小的一颗纯洁的心,要飞到⻩云里去把雷闪捉到她的手掌里,象双手一合就擒住一个苍蝇那样。她想,想!想!但是,想不出办法!在爱的小宇宙里,她会成为爱的灵魂:接受并发放爱的香味给⽗亲,朋友,和一切的人,象一朵兰花会把一间小屋充満了香味那样。现在,一切都变了。一个好象无限大的什么东西,把她的温暖的香美的小宇宙打碎,她是⾚裸裸的立在⾎海与黑风中。一切都变了,她的最亲密的文城变成了死城。她的老⽗亲变成活在地狱的“人鬼”她的家庭变成囚狱,随着微风到来的只是悲声与门外烟馆的大烟味道。她怎办?一切的人怎办?她想不出,而一定要想。战争教一朵花和一棵草都与⾎、炮、铁蹄,发生了无可逃避的关系! 她厌恶二狗,象厌恶狾⽝与毒蛇一样。她一时无法变成个能够去杀敌除奷的男子汉;她的手脚都不是为战斗预备的,她只能消极的去厌恶,厌恶给她一点痛苦的感快。 看见二狗进来,她想用冷淡表示出她的厌恶。可是,她忽觉得那太消极,太微弱。她应当有点更有力的表示,她须动作。 她想要镇静,可是她的眉头不由的皱在一块,小脸上有点发青,脑门上轻易不显露的一 ![]() 二狗的眼光从鞋尖移到梦莲的脸上,嘴慢慢的往左右拉,露出许多的⽩牙来。 “我、我…”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往前凑了两步,颇有马上搂住她的意思。在他眼中,她现在已经不是娇美的梦莲,而是⽇本人心中所有的,那个特别下 ![]() ![]() ![]() ![]() ![]() 他站住了。 她也站住。眼睛对准了他的,她用她的很小很硬的声音命令他:“你滚出去!”说出这个,她才把右手抬起来,用小小的食指指着门。 象忽然被马蜂螫了,他稍一楞,马上感到疼痛;疼痛刺戟起他怒气,他想扑灭那个马蜂,他扑过她去。 她的眼睁到极大,象一匹受了惊的小鹿。她极快的退到八仙桌前,摸到桌子,也就摸到了一个茶碗。摸到,她完全没加思索的把碗扔出去。 二狗的眼被⾎ ![]() 梦莲楞住了。她心中很 ![]() 出她意料之外,二狗一手握着脸,哟了两声,莫名其妙的跑了出去。 极快的,象脚未擦地的,她往外追。追到门口,她站住了,手扶着门口,象多疑的小鸟刚落在地上的时候那样,她极快的往左右望了两望。她只看见了一点他的后影。低下头,看见阶石上有个鲜红的小圆点,一滴⾎。腿一软,她坐在了门坎上;用小手托住她的有点发热的腮。 已经是深夜,梦莲的屋中还点着小烛。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她需要一点光明。每逢把头钻进被筒里去,她便看到阶石上那一滴⾎。那一滴红的汁浆渐次扩大,变成监狱,行刑场。她怕监狱,怕死灭。赶快她把头伸出来。看见灯光,她心中轻快了一些。她是作了一件应当作的事,一件得意的事,假若二狗去向⽇本人控诉她,她会不皱一皱眉头的随他到案。监狱是可怕的,刑罚是可怕的,可是苟且贪生是更可怕的。她害怕,她感到光荣;她 ![]() 她不想从⽗亲那里得到援助或安慰。她只盼丁一山会忽然自天外飞来,把她救出重围。她向来没有感到这么孤独过,也向来没有这样想念一山过。虽然她和一山已定了婚,虽然一山对她老象用双手捧护着风里的灯光那样的珍爱,她可永远没有过什么火热的表示。她爱一山,一点不假,但是她永远把爱埋在心里,象萝卜似的,红的部分在土內,外面只露出一些绿的叶儿。每逢他问她:“你为什么这样冷呢?”她会微微的一笑的说:“我跟你好!”她只说“好”不说“爱”虽然她很需要爱。在一山离开文城以后,她没有因为想念他而流过泪。她有许多小事情占据她的心,她永远不把目光注 ![]() 现在,她可是非常的想念一山。还不是热情,而是盼望他来与她立在一处,去应付,抵抗,一切困难与危险。明知无望,还要盼望,是人的最愚蠢,也是最天真的事。一山不会从天而降,她晓得。 王举人可是吓慌了。他最怕⾎。对臭虫,蚊子,苍蝇,他都有相当的胆量去扑杀。对蜘蛛,蝎子,马蜂,他便敬而远之了。至于对确实⾜以教他或别人流⾎的东西,象虎狼,毒蛇,和⽇本人,他便只有跪请开恩,而绝对不敢去触犯。即使它们无缘无故的来伤害他,他也只好俯首受死,死而无怨!与其说是为了梦莲的,还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的全安,举人公一方面派人带着云南⽩药与礼物去慰问二狗,一方面他自己找了梦莲去。 他很怕女儿又一声不响。可是梦莲说了话;她所说的,却不是他所愿意听的。他愿意开门见山的商议,怎样了结这桩不幸“事件”——和⽇本人来往多了,他颇学了几个不见于《东莱博议》的字眼。他实际,他的心中永远关切着 ![]() ![]() 梦莲的话使他吹了一地的烟蒂。 她的话好象是久已预备好了的。在平⽇,她若一动感情,她的话就很少而很硬,有时候使人不大能了解。今天她仿佛在⾼傲倔強之中。还有点可怜老⽗亲似的,把话说得相当的多。而且没有什么费解的地方。 “爸爸!”她的嘴角下垂,轻蔑的一笑。“我还得叫你爸爸,嘻!” 举人公的小黑眼珠,象个小圆玻璃球似的,极快的投在她的脸上,又极快的收了回来。 “爸爸!请你设法放我走!火车站就在城外边,可是我逃不出这院子去;你得给我设法!你作的事是对不起人的事,连我,你的女儿,都不能再毫不惭愧的叫你一声爸爸,更不要再说别人了!我们⽗女的关系已经不再存在,因为咱们的中间有一座极⾼厚的墙;墙这边,是你自己的一切;墙那边,是我的一切。我没力量推倒那堵墙,你 ![]() ![]() 说完,她躺在了自己的 ![]() 王举人的手颤得已托不住了⽔烟袋。他万没想到梦莲会说出那么坚决无情的话来。他以为:府政可以换,朝代可以换,但是⽗女的关系与情义是永远不能改换的,不管是在什么时间与地点。他绝对想不到,在家国存亡的关头,⽗女或⽗子的关系是可以,而且有时候是必要,改换的。他不能再容忍,将就,原谅梦莲。他的小薄嘴 ![]() ![]() ![]() ![]() 他不能再敷衍那个家庭的反叛。他须拿出点颜⾊与尊严给她看看,而沉默就是很有力的武器。冷淡她几天,他以为,她就会回心转意的,自动的,来求他原谅,因为她既是个女孩子,又没受过苦,她是绝不会逃出他的手心的。等她自动的来认罪,他再痛痛快快的斥责她一番,那才够味儿。刘二狗来见举人公。他的脸上锯着两三个橡⽪膏的十字,象刚锯补起来的破锅似的。 举人公要道歉,可是二狗不准他开口。 “嗨!”二狗的音调与神气完全象一个大流氓命令小流氓的样子。“明天我在你这儿请客,两桌。山本,青田,大熊…都来。我的爸爸也来。”他掏出两个请帖摔在桌上。“你们爷儿两个!” 举人公没有这样接受请帖过。但是,他并不很生气。不错,二狗的语调与神气不是他所能,所应,忍受的。可是,二狗的无礼与二狗的心意到底是可以猜想到的,也就是可以由慢慢商议商议而改换过来的。在学问上,举人公要比二狗⾼着许多许多倍。但是,由处世上说,他们俩的心智是同型的,而且立在一条线儿上,分不出什么⾼低。二狗的话,尽管十分难听,究竟是具体的,象 ![]() “你,梦莲;俩!”二狗不耐烦的把自己扔在一个椅子上。 举人公的小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然后⼲嗽了一声,又微笑了一下——一个很⼲枯很微弱的笑,象患肺病者明知危险而还不能不表示出点无所谓的精神来。“何必请她呢!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孩子!” 二狗原来的计划是放下请帖就走,看王举人怎么办。可是,他到底是二狗,他沉不住气。“哼!”他立起来,把双手都深深的揷⼊ ![]() 举人公无论如何不能再忍。但是,他依然忍下去。那些难以⼊耳的耝话是他永远不肯说的,但是在发气动怒的时候他并非不想说出来;它们——那些村野的话——曾经在他心中转过多少弯子,而只是到了嘴边方又转⾝回去的。现在,二狗发了怒,把村话说出来。举人公并没十分的吃惊,而只觉得不大文雅而已。 “先别动气,”他住声的说:“别动气!” “别动气?”二狗的嘴拉得极长,往前挪了两步,象要把举人公吃了似的。“你管不了你的女儿,教我去挨打,你是故意的欺侮我!” “我没教她打你!”举人公抗辩,好象自己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你没有?好,咱们明天见!”二狗要往外走。举人公忙拦住他:“别走!别走!咱们慢慢的商量!”急中生智,他建议:“咱们和梦莲当面讲好不好?” 他倒是的确以为二狗的办法太毒辣。说真的,假若真有个⽇本官长想娶梦莲,他満可以考虑考虑。二狗现在是要使梦莲当众出丑,他有点吃不消。他宁肯自己去出丑,也不能教梦莲去受辱,因为梦莲是个女的。尽管梦莲不孝,他可是不能忘记她是个女儿。这是他的宗教——一种特别的宗教,宁可以卖国,而不能教女儿陪酒。 二狗呢,虽然发怒是真的,可也没有污辱梦莲到底的决心。他是用发怒来恫吓举人公。假若还可以转⾝的话,他宁自愿意再挨一茶碗,而把梦莲得到手。 举人公找到梦莲,命令她来见见二狗,并向二狗道歉。他确是命令着她,因为他觉得在她得罪他以后,他还能这样关切她,他的确够个作爸爸的样子,所以理直气壮。 梦莲只由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不能去见二狗,更不能向他道歉。举人公以为这点小小的冲突,不过是⽗女间的,朋友间的常常有的误会,只须三言五语,顾住大家的面子,便可以解决一切,象太平年间一样。他 ![]() 举人公不敢向二狗发气,更不敢向⽇本人发气。平⽇,他也不敢向梦莲发气。气是必须发的,到了非发不可的时候。现在,他非发气不可了,因为事情已经不是平心静气所能解决的。比较起来,二狗,⽇本人,与梦莲之中,只有梦莲最软。所以他的怒气,象一支毒箭似的,向她 ![]() “梦莲!你这是要我的老命!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这么狠心的挤兑我呢?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唯恐得罪了人;你怎可以,怎可以,故意的给我招⿇烦呢?要我的命,好,拿去,拿刀砍了我!好教人说,你是个孝女!你想想看,二狗是好惹的不是?⽇本人,”他不由的顿一下,往四下里看了看,声音放低了些:“是好惹的不是?你要也长着点脑子的话,你想,想,想一想!” 发作完这一顿气,他心中痛快了好多。他几乎要后悔没能早一点这样发作一顿。说真的,自从⽇本人进城来,谁的气他都得受着,连二狗的气都不敢原封的扔回去。他自信是个涵养很大的儒者,但是涵养似乎也并不是没有限度的。过度的容忍,有时候是不大健康的,他早就该发作一下。现在,发作完了,他觉得⾝上有了力量;不但手与 ![]() ![]() 他可是控制住了自己,没再往下说。他要看一看。假若梦莲哭起来,他便应当一边给她擦泪,一边拉着她走,去见二狗,给二狗道歉,事情大概也就可以暂时的敷衍过去了。他并不希望彻底的解决,只要能敷衍一时就算有了办法。 梦莲没出一声。她不愿意再⽩费 ![]() 举人公为了大难。怎样去对二狗说呢?自从敌人进了城,他已经屡次在二狗面前丢脸。但是,那些丢脸的事,都是来自他不善于应付⽇本人,而教⽇本人责骂一顿,又仿佛是最应该的事,所以这种丢脸,细想一想以后,便可以等于不丢脸。现在,他又须去丢脸,而丢脸的原因是管束不了自己的女儿;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了,一个人还有什么活头呢?为遮羞,他怒冲冲的走回来,一边走一边骂;见了二狗,他不报告与梦莲谈判的经过,而还是一劲儿的诟骂,好教二狗知道:“你看,我老头子也会发气,也会骂人!” 他刚要坐下,梦莲也轻轻的跟进来。他不好意思再骂下去,又不敢忽然的停住,于是嘴里不知说什么好的胡 ![]() ![]() 王举人很想用手指堵住耳朵眼。这时候,他差不多是真恨梦莲了!他心中说:“凭我这么有涵养,怎么会有个这样泼辣的小丫头呢?我的老命非断送在她的手里不可!可恨!” 二狗的眼睛几乎永远没有睁这么大过!他开始明⽩:他是惹恼了一个真正“吃生米”的人!一点不错,梦莲要是得罪了⽇本人(更不要说用刀剪刺杀了!),他自己一定也得陪着死! 他笑了。很快的他把那两张请帖拿起来,放在⾐袋里。“闹着玩呢!闹着玩呢!我并没请⽇本人,我不过要吓唬吓唬你!算了,我走啦!”他扭了两扭⾝子,象个大泥鳅似的,要往外走。 “二狗!别走!”梦莲命令他。“我告诉清楚了你,从今以后,不许你再打我的主意!告诉你,我就是去嫁一个野猪,也不能嫁给你!你怕⽇本人,我恨⽇本人!你滚!”她的一口唾沫啐在了地上。 举人公要说点什么;口还没开张,二狗已经“滚”出去。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梦莲看了⽗亲一眼,很快的走出去。 松叔叔从外面进来。梦莲没等他开口打招呼,就弩了一下嘴。松叔叔极快的跟了过来。 松叔叔好象忽然增加了十岁。敌人还没有怎样的欺侮过他,因为他是王举人的佃户,王举人已经给他打垫过。可是,松叔叔忽然老了十岁。他看到的,听到的,全是应当咬牙落泪的事,整个的文城是被泪与⾎淹起来,虽然住在城外,但是他会听,由耳朵的感觉,他会分辨出文城的快乐或悲哀,象医生由听觉而能断定人的心脏健全与否那样。在平⽇,远远的他听到喇叭与锣鼓,便知道城內有了丧事,或喜事。在清早,风儿吹来的歌声会教他的心內看见多少小生学在升旗唱国歌。他最喜 ![]() ![]() ![]() ![]() 在平⽇,老有城中的人,识与不识,到他这里要口⽔喝,歇一歇腿。即使他不常进城,他也会知道城里的事。现在,城里的人已不敢再到这里来;敌人恨这片松树,由树林里穿行的人都该杀头。他和城里几乎断绝了关系,文城已不再招呼他。早上,晚上,他必定看到几个带着 ![]() 在平⽇,文城虽不是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乐土,可是城里城外同样的可以安居;即使偶然的有个小偷或路劫,也仿佛只增加了居民们彼此的关切,而不至于大惊小怪的感到什么威胁。现在,那些早晚巡逻的敌兵便是天字第一号的強盗。他们看见什么拿什么,⾼兴拿什么就拿什么。 ![]() ![]() ![]() 他最 ![]() ![]() ![]() “莲姑娘!”松叔叔抹着胡上的泪珠,低声的叫。“莲姑娘!说会儿话吧!” 梦莲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与撒娇,用手绢轻轻搌了搌眼,大方的,坚决的,收住了泪。从泪里,她提出声音来:“松叔叔!” 松叔叔自动的坐下,右手用力的擦那被泪流 ![]() “怎么办?”松叔叔只给了这么个回响,并没有什么办法。 “我想逃出去,可是怎么逃呢?”她把声音放得极低。松叔叔摇了头摇。“那要小心!一位千金姐小,在这兵荒马 ![]() 松叔叔的同情,关切,谨慎,给了她很大的安慰,虽然他并没有⾼明的主意。 “不逃吧,又不行!”她的眉头皱了一下;紧跟着,脸上似乎又微微有点笑意;不是对事情乐观,而是因松叔叔在一旁,她觉得心中痛快。 “不逃又不行!”他象一座山似的,碰回来她的声音。“怎办呢?” 松叔叔的腮紧紧的动,又楞起来。楞了有三四分钟,他才找到了话:“莲姑娘!要逃的话,我跟着你!可是有一层,我放心不下我的那个畜生和媳妇!⽇本人到处找女人,王屯的李寡妇跟她的十八岁的姑娘,就是十二天以前,都——莲姑娘,你明⽩,我不敢细说!我不放心儿媳妇!”“我不能连累你老人家!” “可是,只有我跟着你,你才敢放心的往外逃!” 这一老一少的心碰到了一处。他们还没有想出办法,可是心中碰到了温暖与希望。他们觉得,只要他们不向敌人投降,他们就必有自救自拔的办法,虽然其中是有多少多少危险与困难。 “莲姑娘,我先问你一件事。” “什么?”她的脸上确是有了笑纹,她⾼兴,她觉出自己的重要。 “我打听出来,”松叔叔把声音放得极低:“咱们的县长现在住在大柳镇!” “怎样?”她凑近他一些。 “我打算去 ![]() “ ![]() ![]() 梦莲想了一会儿。“我明⽩了!应当这么办!”“有人已经这么办了,把钱粮 ![]() 梦莲半天没言语。战争把她改了,她现在已学会了怎样去思索。从前,她的一切举动都决定于一时的⾼兴;现在,她已被战争把她庒倒在地,她须设法用思想与计划教自己立起来。“你,松叔叔,去跟爸爸说。我不能去,他和我刚刚闹了气。他爱钱,也更爱命!说明你的来意,你看他的眼珠紧紧的转,事情就算成了!” “噢,”松叔叔立起来,用手背擦了擦 ![]() “把握了!”梦莲给他找到了适当的字而后,她心中一亮,好象已经看见可以逃走,可以恢复自由的一条大道。 松叔叔用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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