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是巴金创作的完结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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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寒夜 作者:巴金 | 书号:44514 时间:2017/12/2 字数:7798 |
上一章 第二十八章 下一章 ( → ) | |
他渐渐地失去了他的声音。他的体力也在逐渐消失。 他每天下班回家,走进门总要 ![]() “宣,你就请几天假罢,再这样你又要病倒了,”⺟亲怜惜地劝道。她也知道他的病逐渐在加重。但是她有什么办法救他呢?张伯情没有用,医院也没有用。而且他们⺟子两个就只有空空的两双手啊。 “不要紧,我还可以支持下去,”他装出淡漠的声音答道,他的心却好象让一大把针戳了一下似的。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公司里一面看校样一面咳嗽、看多了就要 ![]() ⺟亲默默地望着他。她悲痛地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啊?“不过你总该小心保养⾝体,”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她看见他微微地头摇,脸上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忽然想起来:是我害了他,累了他。她想哭,却极力忍住。“不,是那个女人害他的,”她反抗地想,她竖起眉⽑来。 窗下马路上传来哭声和鞭炮声。一个女人哭得很伤心。 “哪个在哭?”他忽然用惊惧的声调问道。 “对面裁 ![]() ![]() “这样倒也痛快,何必哭,”他想了想,自语道。 “你这两天在外面要当心啊,我知道你不会吃生冷,不过你⾝体差,总以小心为是,”⺟亲关切地嘱咐。 “我知道,”他顺口答道。可是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人死了是不是还有灵魂存在,是不是还认识生前的亲人? 对这个疑问谁能够给他一个确定的答复呢?他知道这是一个永远得不到回答的问题。以前有人拿这个问题问过他,他还晒笑过那个人。现在他自己有了同样的疑问了!⺟亲,树生,还有小宣,是不是他们必须全跟他永别? 他不觉又把眼光 ![]() “嗯?”⺟亲也掉过眼光来看他。她看见他不说话便问道:“什么事?” “我看看你,”他亲热地说。他勉強笑了笑。接着他又说:“小宣后天要回家了,这两个星期里面不晓得他是不是又瘦了?” “他的体质跟你差不多。他的脸⾊也不大好看。补药又太贵,不然买点给他吃也好,”⺟亲说。她注意地看他。她忽然把脸掉开,立刻有两颗眼泪挂在她的眼角。 小宣的回来给这个寂寞的人家添了些温暖,至少也多了一个人讲话。做祖⺟的关心地询问孙儿半个月中的生活情况,功课、饮食等等全问到了。小宣答得简单,这是一个不喜 ![]() “你爹这两天常常挂念你,他很想见你。等一阵他回来看见你一定很⾼兴,”祖⺟对孙儿说。 “是,”小宣答得这么短,也没有笑。“这孩子怎么变得更老成了!”祖⺟奇怪地想。她便关心地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小宣仍旧短短地回答,后来皱着眉头添了一句:“功课总是赶不上。” “赶不上,也不必着急,慢慢来,横顺你年纪轻得很,”她温和地安慰道。 “不过先生 ![]() “你这样小,还管什么留级不留级!你⾝体要紧啊,不要又弄到你⽗亲那个样子,”祖⺟痛惜地说。 他,做⽗亲的他推开门进来了。口里 ![]() 祖⺟向孙儿丢了一个眼⾊,叫这个孩子不要惊扰刚刚回家来的⽗亲。她带着恐惧的表情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睁开眼叫了一声:“妈,”声音差不多全哑了。他转动眼珠去找寻她。 她走过去,温柔地问他:“宣,什么事?” 他伸起一只颤抖的手去拉她的手。他的手抓到了她的便紧紧捏住不放。“小宣呢?”他拖长声音说,又用眼光去找寻他的儿子。小宣本来站在他的右边,不过稍稍向后一点,可是他的眼光一直在他的前面移来移去,没有能把小宣找到。 “你快过来!快来,你爹叫你!”她还以为他已经到了垂危的地步,他在向家人告别,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她的心抖得更厉害,她用了类似惨叫的声音对小宣说。小宣立刻走到⽗亲的膝前去。 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儿子的手。他注意地看了这个孩子一眼。“你好罢?”他说,他似乎想笑,但是并没有笑,却把眼睛闭上了。两只手仍然紧紧捏住他⺟亲和他儿子的手。 他⺟亲流着眼泪,孩子望着他发愣,他们都以为惨痛的事故就要发生了。“完了,”他⺟亲这样想,眼前开始发黑。唯一的希望是手始终不冷。 “宣,”他的⺟亲忍不住悲声唤他。他的儿子也跟着悲声叫“爹” 他睁开眼,勉強笑了笑,他的⾝子动了。“不要怕,我还不会死,”他说。 他的⺟亲吐了一口气,紧张的心略微松弛。她忍住泪低声问:“你心里难过?” 他摇头摇,说:“没有什么。” 小宣一直不转睛地望着他。⺟亲柔声说:“那么你睡下罢。我去给你请医生。” 他松开两只手,摇动一下⾝子。他用力说:“不要去。妈,我不是病。” “宣,你不要固执,你怎么能说不是病?”⺟亲说“有病不必怕,只要早点医治。” 他又头摇说:“我不害怕。”他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弄皱了的信笺来,也不说明这是什么,就递到⺟亲的手里去。 ⺟亲摊开信笺,低声读出下面的话: 文宣先生: 同人皆系靠薪金生活之小职员,平⽇营养不良,工作过度,⾝体虚弱,疾病丛生。对先生一类肺病患者,素表同情,未敢歧视。但先生肺病已到第三期,理应告假疗养;纵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按时上班,也当洁⾝自爱,不与人同桌进食,同杯用茶,以免传病菌,贻害他人。兹为顾全同人福利起见,请先生退出伙食团,回家用膳。并请即⽇实行。否则同人当以非常手段对付,勿谓言之不预也。(后面还有六个人的签名和⽇期) “他们当面 ![]() “叫工友送来的;小潘起的稿,同桌七个人就只钟老没有签名,”他答道。停了一下他又说:“话自然也有道理,不过措辞不应该这样,有话可以好说,我也是一个人啊…”他吐不出声音来了,就索 ![]() “真岂有此理!连信也写不通的人,居然这样神气!大家同事一两年,难道连一点感情也没有!”⺟亲气得脸通红,过了半天才颤巍巍地讲出这几句话来,她几下就把信撕得粉碎。 “我说爹不必理他们,看他们怎样对付你!”小宣也居然变了脸⾊,气愤地说。 “大家都是同事,为什么你不能在公司吃饭?要说害肺病就那么容易传染,怎么这里的人又未见死绝?哪个心虚,才害怕!”⺟亲的怒气不能平下去,她继续骂着。 他摇头摇,很吃力地吐出一句哑声的话:“其实这还是怪我生了不治的病。”他⺟亲和他儿子都带着惊疑的表情望着他。过了片刻,他又说:“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怕生这种病。真的,他们染到了这种病又怎么办?…” ⺟亲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个人真没有办法。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还去管他们做什么?要是我,我就叫他们都染到这个病。要苦,大家一齐苦。不让有一个人幸灾乐祸。” “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他苦笑地说。他的沙哑声使人想到他的喉咙开始在溃烂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自语道“我吃杯茶。” ⺟亲连忙扶着他,一面吩咐小宣:“你去给你爹倒杯茶来。” 小宣答应着,很快地就把杯子端了来,里面还在冒热气。他接过杯子看了一眼,愁苦地说了两个字:“开⽔”然后拿起来就喝。他把杯子 ![]() “用不着那样洗。我不怕传染。难道我们自己家里人还要写信 ![]() 他看看⺟亲,又看看小宣,然后说:“不过小宣究竟很年轻啊。”接着他又加一句:“我们汪家就只有他一个男丁…”他慢慢地朝着 ![]() ![]() ![]()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他那件平价布的长衫前后有几块灰⽩⾊印迹。他又流汗、又 ![]() 他还不曾开始工作,就觉得精神支持不住。汗不停地出。脑子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得咬紧牙关,定下心来,強迫着自己开始办公。 面前摊开的是一本歌功颂德的大着的校作。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校对着。作者大言不惭地说国中近年来怎样在进步,在改⾰,怎样从半殖民地的地位进到成为四強之一的现代家国;民人的生活又怎样在改善,民人的权利又怎样在提⾼;国民府政又如何顺念到民间的疾苦,民人又如何感 ![]() 这个工作已经是他的体力所不能负担的了。但是他必须咬紧牙关支持着,慢慢地做下去。他随时都有倒在地上的可能。可是他始终用左手托着腮在工作。他常常咳嗽。不过他已经用不着担心他的咳声会惊扰同事们了。他已经咳不出声音来了。自然他会咳出痰来,痰里也带点⾎。他把痰吐在废纸上, ![]() 忽然楼下人声嘈杂,好象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情。有人跑下楼去。接着楼上起了小小的 ![]() “钟老什么事?”他想道,他要站起来,但是他鼓不起勇气。他仍旧坐着不动,象生 ![]() 接着主任和科长也下楼去了。他用探询的眼光送他们下楼。不久科长一个人走上来。楼下的闹声早已消失了。 “走了。一定是霍 ![]() “有人陪去罢?” “小潘去,他原车回来。等会儿再派个工友去看看他,”科长说。 “小潘!”他惊奇地想道。“他现在怎么又不怕传染呢?他单单欺负我。”他觉得 ![]() 开午饭的时候,他没有下去。主任最后下楼,看见他端坐不动,便问道:“你不下去吃饭?” “我不想吃,”他带窘相地答道。 “你不舒服吗?” “不,”他连忙站起来头摇说。“他不知道,”他感 ![]() “你打过预防针没有?” “没有,”他头摇答道。 “你要打才成。钟老已经送进医院去了,一定是霍 ![]() “是,谢谢你,”他答道。 “你嗓子哑了好几天了,还没有看医生吗?” “看过,一直在吃药,不过始终不见好,”他埋着头回答。 “你要当心啊,”主任皱皱眉头说。“你⾝体不好,告一两天假也不要紧。” “是,”他应道。他抬不起头来。 主任下楼去了。他一个人留在楼上。他忽然想:“主任是不是在暗示要我辞职?”他心里很不好过。本来已经病弱的⾝体似乎又遭受到一个意外的打击,他快要倒下去爬不起来了。他两手托腮,一个人对着校样纳闷。 “不会的,他对我好象还客气,”他忽然自语道。这个念头减少了他的痛苦和疑虑,他的心稍微舒畅一点。 小潘一直没有消息。下班前一个钟头的光景那个年轻人突然回来了。他先在楼下讲话,后来又上楼来,到主任的房里去了。 “去的时候汽车在路上抛锚,差不多耽搁了两个多钟头,”小潘先说。 “钟老的病怎样?不要紧罢?”主任关心地问。 “那个医院是临时改设的。糟透了。一共只有两个医生,四个护士,二十张病 ![]() ![]() “医生怎么说?既然是霍 ![]() “医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头摇叹气。他好象在说,他不过是个寻常的医生,现在把全城人的 ![]() ![]() “好,这样罢,这里明天放一天假,好好打扫一番,也消消毒,免得再传染人,”主任想了想又说。 同事们继续谈论著钟老的事。只有汪文宣一个人把头埋在校样上,不敢揷一句嘴。但是钟老的和善而略带滑稽的面颜一直浮现在他的脑际。他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他这一天没有看见钟老,他签到时钟老还不曾来。大概钟老是带病上班的,所以这一天会迟到,而且突然发了病。钟老的病会不会有危险呢?不会的罢,钟老昨天还是那么健康,那么结实,跟他一天天在瘦下去的情形完全不同。那么为什么小潘又说得这样可怕呢?他想着。钟老是他在公司里的唯一的友人,钟老又没有在那封信上签名,他不能不想念钟老。 下了班回到家里,他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亲。⺟亲只叹了两口气,说了两三句同情的话,以后就不再提起钟老的名字了。可是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有几只蚊子和苍蝇来搅扰他。老鼠们把他的屋子当作竞走场。窗下街中,人们吵嘴、哭诉、讲笑话、骂街一直闹到夜半。他不断地看见钟老的笑脸、发光的秃顶和发红的鼻子。他一直想着钟老的事。钟老会死?不会死?科学能不能救活那个老人?霍 ![]() 这个夜晚他时睡时醒,老是觉得有一个可怕的重量庒在他的 ![]() 第二天早晨他起⾝后只觉得头晕,四肢无力。他⺟亲关心地问他:“宣,你眼睛怎么这样红?昨晚睡得怎样?” “不好,不晓得醒过多少回,”他答道。 “那么你今天不要出街罢,既然放一天假,你也落得休息一天,”她说。 “我想去看看钟老是不是好了一点,”他沉昑地说。 “你去医院?”⺟亲惊问道。 “我到公司去,公司里会有消息的,”他解释道。 “今天放假,怎么还会有消息?”⺟亲不以为然地说。 他看了⺟亲一眼,也不再说话了。这一天他一直在家里觉睡,他完全照⺟亲的意思办。可是他心里老是在想钟老的事情。凶呢?吉呢?他几乎要祷告了。留下“他”罢。用科学的力量救活“他”罢!他整天呼吁着。整夜希望着。 他的心一上一下,始终没有安宁。好容易捱到另一天天明,捱到上班时间。他到了公司,一切如旧,只有钟老的座位空着。上楼就坐后,他摊开前天未看完的校样继续校对下去。不久工友送来一张吴科长的字条,要他为这本他正在校对的“名著”写一篇广告辞。 这张字条等于命令,他不能不服从。他想了想,菗出一张信纸,拿起笔,打算试写一两百字。可是写了一句,他就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字句混杂在一起成了一个整块搁在他的脑子里,他不能够把它们一一分开。他的思路停滞了。他拿着笔,不住地在砚台上蘸墨汁,许久写不出一个字。他的额上満是汗珠,整个脸象火烧似的发烫。没有办法,他拿开信笺,又继续看校样。 忽然他听到一声吴科长的咳嗽。他吃了一惊。吴科长是随意咳出来的,他却以为是对他不満的表示。他连忙振作精神,又把那张信纸拿过来,放在面前。“没有关系,随便敷衍几句罢,”他想道,就糊里糊涂地写了一百五六十个字。他自己念一遍。“谎话,完全说谎!”他骂自己。可是他却拿起广告辞,走到吴科长的办公桌前,恭敬地把它递到科长的手里。 “不大妥当,恭维的话太少,”吴科长皱皱眉摇头摇说“象这样的名著非郑重介绍不可。不然某先生看见会不⾼兴。” 某先生就是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位候补中委和政界的忙人,难道连书店的广告辞也会注意吗?他不大相信吴科长的话,就顺口说了一句: “某先生不见得会注意罢。” “你哪里知道?他们做大官的对什么事情都注意。某先生是文化界出⾝的,他非常关心文化,著作的趣兴也不亚于从政,他又是我们公司的常务董事,”吴科长板起脸说。 “是,是,”他埋下头答道。 “你拿回去重写过,”吴科长说,把广告辞 ![]() 他唯唯地应着,正要转⾝走开,又听见吴科长吩咐道: “还有你校对那本书,要特别小心,不能有一个错字,某先生对于书上的错字平⽇也很注意。” 他厌恶地应了一声,连头也不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他怨愤地对自己说:“好罢,我来大捧一场。”他又拿起笔,费力地在脑子里找寻了些最⾼的赞颂词句,胡 ![]() 他忽然听见小潘的脚步声。小潘气急⾊败地跑上楼来,进了主任的小房间, ![]() 他眼前一阵黑,耳朵里全是铃子声。他连忙用双手捧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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