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是巴金创作的完结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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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寒夜 作者:巴金 | 书号:44514 时间:2017/12/2 字数:94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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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晚上不停地做着可怕的梦。早晨醒来,他疲倦,发烧,四肢无力,心神不安。 ⺟亲和 ![]() ![]() ![]() ![]() 医生是一个和善的老人,仔细地把着脉,问着病情,又用温和的调子安慰病人和家属,说这是肝火旺,又加上疲劳,并不是肺病,养息几天就会慢慢地好起来。 ![]() ![]() 傍晚时分,他的热度加⾼,他又落进了可怖的梦网里。庞大的黑影一直在他的眼前晃动,唐柏青的黑瘦脸和红眼睛,同样的有无数个,它们包围着他,每张嘴都在说:“完了,完了。”他害怕,他逃避。他走,他跑。多么疲倦!但是他不能够停住脚。忽然他走进了荒山。他看不见人影。他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天黑了。他在黑暗中摸索。好累人的旅行啊!忽然他看见了亮光,忽然四周的树木燃烧起来。到处是火。火燃得很旺,火越 ![]() 他醒了。他躺在 ![]() “宣,你怎么啦?” ![]() ![]()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她,并不回答。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她:“你下班多久了?” “我今天请了一天假,不是跟你说过吗?” ![]() “我忘记了,”他答道。接着他加上一句解释:“梦把我弄昏了。”停了片刻他再说:“我梦见…好象是…我那个老同学给汽车庒死了。” 他骗了自己,把实真当作梦景了。 “老同学?你说哪个?” ![]() ![]() “唐柏青,我们在百龄餐厅吃过他喜酒的,他太太生小孩死了,我前不几天才跟你讲过,”他吃力地说。 “是,你跟我讲过,我记得。你不要多讲话,不要想别人的事情,你精神差,先前还在发热。你再睡一会儿罢,” ![]() “我怕睡着了,又会做怪梦,”他象小孩似地诉苦道。 “不会的,你什么也不要想,你安心地睡。我在旁边陪着你,你不会做怪梦,” ![]() “妈呢?”他又问。 “妈在煮饭。你睡罢。等会儿又要吃药了,”她说,把头掉开不再看他。 过了半晌他忽然说:“请你给我倒一点茶。”他并不真想喝茶,不过想跟 ![]() ![]()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 他刚闭上眼睛,又睁开。他偷偷地望着 ![]() ![]() “树生,我看我的病不会好了。”他说。 “你又在胡思 ![]() 他停了片刻才说:“可是你并不相信中医。” ![]() “这个年头哪个不说假话啊!”他苦笑道。“我知道我的病,我这个⾝子拖不到抗战胜利。也好,我活着不但不能给你们帮忙,我只会累你们。”他好象在自言自语,最后声音变了,他突然闭了嘴。 ![]() ![]() “还有妈年纪大了,生活又苦,脾气更不好,有时候多发几句牢 ![]() ![]() “我知道,”她说了三个字,埋着头,伸过右手去捏住他的左手,她也想哭。 “谢谢你。我现在睡了,”他似乎放心地说。 电灯光孤寂地照着这个屋子。光线暗得很,比蜡烛光強不了多少。那种病态的⻩⾊增加了屋子的凄凉。他闭着眼,半张开嘴,一张瘦脸好象涂上一层蜡,显得十分可怜。 她仍旧捏住那只手不放松,仍旧坐在 ![]() “为什么我们应该过这种⽇子?”一个不平的声音在她的心里说。 她觉得右手里捏的那只手非常软弱无力,并且指头发冷。她想议抗:“这就是他忍受的报酬!我不能——” 她吃惊地看他一眼。他轻微地吐着气。现在他似乎舒服多了。似乎并没有噩梦惊扰他的睡眠。她轻轻地放开他那只手。她又伸手去摸他的前额。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 ![]() 隔壁传来一阵沙沙的语声。从街中又传来几声单调的汽车喇叭声。老鼠一会儿吱吱地叫,一会儿又在啃楼板。牠们的活动似乎一直没有停过。这更搅 ![]()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永远亮不起来,永远比不下去,就是这样拖。前两三年还有点理想,还有点希望,还可以拖下去,现在…要是她不天天跟我吵,要是他不那么懦弱,我还可以…”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这次她皱起了眉头。她心里更烦,她不知道怎样安放她这颗心。她在屋子里踱起来。但是踱了几步,她又停止了,她害怕脚步声会惊醒他。 半掩的房门突然大开了,⺟亲捧着饭锅子进来。 “她也在吃苦啊,”她看见⺟亲那种吃力的样子,不噤这样想道。 “他睡了?”⺟亲的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脸向着 ![]() 她点点头,小声回答:“这回好象睡得还好。” “那么让他多睡一会儿,等他醒来再吃药罢,”⺟亲说:“我们先吃饭。” 她和⺟亲对面坐着吃了一碗饭。⺟亲的胃口不好。她觉得寂寞,觉得没趣,在饭桌上勉強和⺟亲讲了几句话。 “她都受得了,她似乎就安于这种生活,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呢?”她暗暗地责备自己,可是这并没有减轻她的寂寞之感。 “为什么我总是感到不満⾜?我为什么就不能够牺牲自己?…”她更烦躁,她第二次在心里责备自己。 但是这一晚终于平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起他的病势稍微减轻了。树生仍旧每天到行银去办公,不过上午去得较晚,午后下了班便回到家里来。她暂时断绝了同事间的 ![]() 中药似乎很有功效。他的⾝体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亲当着 ![]() ![]() ![]() “⽇本人究竟打到了什么地方了?”他觉得病渐渐好起来、精神可以集中时,就常常想着这个问题。但是他不敢问她,他害怕听到一个令人心惊的回答。有时候他也注意地看她的脸⾊,他想从她的表情上猜出战局的好坏,但是这没有用。在这些天里她常常给他看到她的温和而愉快的表情。偶尔他看见她在沉思,但是她马上就用笑容掩饰了一切。她不再跟⺟亲吵架了。他有时也看见(当他闭着眼或者半闭着眼假寐时)她们两个人坐在一处 ![]() 一天 ![]()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贵 ![]() ![]() 她灿烂地笑了,他喜 ![]() “真的?”他⾼兴地吐了一口气,用感谢的眼光望着她。“明天我倒想出去看看,”他慢慢地说。 “你才只睡了五天。至少你要睡上十天半月才好,” ![]() “钱呢?”他问道。 “我有办法,你不必管它,” ![]() “不过多用你的钱也不好。你自己花钱的地方很多,小宣也在花你的钱,”他抱歉地说。 “小宣不是我的儿子吗?我们两个人还要分什么彼此!我的钱跟你的钱不是一样的?”她笑着责备他道。 他不作声,他找不出话来驳她。 “前些天我们行里在闹着调整待遇,后来因为湘桂战事搁下来了。现在又在说,战事好转以后就要实行调整。调整后我的收⼊可以增加三分之一,所以多花点钱也不要紧,”她看见他闭上嘴在沉思,便又含笑解释道。 “不过这总不大好,我过意不去。想不到我活到这样大,连自己也养不活,”他沉昑地说。 “你怎么这样迂!连这点事也想不通。你病好了,时局好了,⽇本人退了,你就有办法了。你以为我⾼兴在行银里做那种事吗?现在也是没有办法。将来我还是要跟你一块儿做理想的工作,帮忙你办教育,”她温和地安慰他。 “是啊,⽇本人打退了,我就有办法了。”他喃喃地自语道。 ⺟亲端着饭锅子进来了。 “妈,让我来,”她走去 ![]() “你快去看看宣的稀饭,不要烧焦了。这个我自己会弄,”⺟亲摇头摇说。但是她仍然拿了一张旧报纸放在桌上给⺟亲垫锅子。 他望着 ![]() ![]() “你要什么,宣?”⺟亲以为他在对她讲话,便过来问道。 “我没有讲话,”他头摇说,他好象刚刚走进一个梦境,就突然被他⺟亲醒唤了。这个 ![]() ⺟亲还立在 ![]() “很好,”他答道。“我觉得药很有效。” “明天再请医生来一趟,”她说。 “不必了,我已经好了,”他说。心里却想道:“我哪里有钱看病吃药啊?你真要我靠村生过⽇子吗?” ![]() “光明?你现在也要光明了?” ![]() ![]() ⺟亲点燃了蜡烛,又走出去了。屋子里亮起来。但是摇曳不定的惨⻩⾊的烛光,给每一件东西都抹上一层忧郁的颜⾊。两只老鼠穿过屋子赛跑。楼下有一个女人用凄凉的声音给小孩叫魂。 “光明,我哪里敢存这个妄想啊?”他叹口气断念地说。 “你不要悲观,你好好养病罢。你还有一道药要吃。我去给你弄来,你吃了药好早点觉睡,” ![]() “不,你自己先吃了饭再说。其实吃不吃药都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并不相信这种药。你吃过饭再给我吃药也好,也许这种药很有用处,我觉得今晚上人好多了。我有点怕吃这种药,真苦啊。不过也有人说药越苦越灵验。妈相信这种药。她的世界里就只有我同小宣两个人,偏偏我又不中用。”他勉強笑了笑。“你快去吃饭。妈怎么不进来?她还在弄菜吗?她一定是在给我弄药。她真是太好了。你快去看看她。你们快点吃饭罢。我可以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他又笑了笑。“你快去!我今天很⾼兴,战局好转,也免得大家逃难;不然我这个⾝体会累坏你们。” ![]() ![]() 第二天 ![]() “你怎么今天回来得这样早,还不到下办公时间?”⺟亲问道。 “行里没有事,坐着心烦得很,所以我早退了,” ![]() “你今天没有什么应酬罢?”⺟亲无意地问了一句。 “没有,” ![]() “究竟怎么啦?”⺟亲变了脸⾊问道。 “听说独山已经失守了。又说⽇本人已经过了独山,就要到都匀了。” “那么我们怎么办?宣又在害病!”⺟亲慌张地说。“你看⽇本人会不会打到四川来?” “我想也许不会。不过打来了,我们也只有逃难。我可以跟着行银走,就是宣的问题——” ![]() “你自然有办法。不过我跟宣,还有小宣,我们往哪里去好?我们⾚手空拳怎么好逃难?偏偏小宣两个星期都没有进城,说是功课忙。宣又在害病,真急死人!”⺟亲只顾诉苦地说下去,她带着一种徬徨无依靠的可怜样子。 “妈,我的病差不多全好了,我可以走动,你不要担心。我们公司一定也有办法安置我们,”他忍不住提⾼声音揷嘴说。关于公司的话,是他说来安慰⺟亲的,那只是他的妄想,话一说出,他马上看见了周主任的冷冰冰的脸孔和严厉的眼光,他的心就冷了半截。 “你们公司有办法?你太老好了!你对公司还有什么指望?我看那个周主任就不是个好人,他那对贼一样的眼睛真讨厌!” ![]()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但是当着⺟亲的面说出来,这种真话伤了他的心,引起了他的反感。“为什么我不能在他手下做事?我是靠我的劳力吃饭的!”他分辩道。 “你的话不错。可是他给你吃 ![]() ![]() “记住有什么用?过去的横顺已经过去了,”他叹口气说。 “可是你还有将来啊,宣,你不应该灰心,” ![]() 她的声音使他吃惊,他感 ![]() “汪先生!汪先生!”隔壁张太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把他的眼光唤到房门口去。 “请进来,请进来,”⺟亲连忙大声招呼。张太太推开掩着的门进来。“汪太太,你今天下班早!”她没有想到会看见树生在房里。“汪先生今天⾝体好些了罢?”然后她又向着他的⺟亲:“老太太,你这两天够辛苦啊!”再后:“汪太太,汪先生,老太太,一定要请你们帮忙。要逃难,让我们跟你们一道。我跟我们张先生,带个两岁小孩,又是外省人,无亲无戚,逃难,没有钱,又没有车。他们的机关说不定随时都会撤销,不会带我们走的。万一东洋人打来,你们做做好事救救我们罢!你们本省人,到乡下去也可以,到别的县份去也可以。总之,我们跟着你们走,好不好?”她带着一种孤苦无靠的神情哀求道。 “事情还不会坏到这样罢,”他说,为了表示镇静,他勉強露出笑容。 “听说都匀已经失守,东洋人离贵 ![]() ![]() “这两天外面人心惶惶,我们张先生没有办法,就只顾吃酒,你们看怎么不叫人着急!好的,谢谢你们啊。小孩恐怕要醒了,我回去,有事情我再过来。谢谢你们啊。”张太太的苍⽩脸上现出微笑。但是这微笑并没有使她的双眉开展,也不曾使她额上的皱纹平顺。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了。 “树生,那么你的消息证实了,”他小声对 ![]() “我也不清楚,不过陈主任劝我走,” ![]() ![]() “走,走哪里去呢?”他极力庒低声音问道。 “他运动升调兰州,今天发表了,他做经理,要调我去,” ![]() “那么你去不去?”他又问,声音提⾼许多,他无法掩饰他的慌张了。 “我不想去,我能够不去就不去,”她沉昑地答道。 “行里调你去,你不去可以吗?”他继续问。 “当然可以,我还有我的自由,至多也不过辞职不⼲!”她也提⾼声音回答。 “你一个人走了,那么小宣怎么办?宣又怎么办?”⺟亲忽然板起脸问道。 “我并没有答应去,我实在不想去,” ![]() ![]() “那么你也没有回绝他,”⺟亲不肯放松地说。 “不过我也说过我家里有人,我不便去。况且会不会调,还不知道。现在只是一句话。” ![]() “你想抛下我们,一个人走,你的心我还不知道!”⺟亲仍然在 ![]() ![]() ![]() ![]() “我知道,”他点着头感动地说。“谢谢你啊!”过了半晌,他又低声说:“其实你应该走。你跟着我一辈子有什么好处?我这一辈子算是完结了。” “你不要这样说,这是境遇,不能怪你。这两年你也苦够了。你先养好⾝体再说,” ![]() ![]() “不怪我,又怪谁呢?为什么别的人又有办法?”他说。听见她这样安慰的话,他更不能庒下责备自己的念头。 “这是因为你太老好,” ![]() 老好!这两个字使他的心隐隐地发痛。又是这个他听厌了的评语!虽然她并没有一点讥讽他的意思。他不再作声了。他想着那个他永远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不要做老好人!”“可是怎样才能够不做老好人呢?”“没办法。我本 ![]() ![]() “怎样,你又不快活了?” ![]() “没有,”他摇头摇说,他这时才注意到⺟亲已经回到小屋去了。 “那么,你再睡一会儿。我就在家里陪你。我不会一个人走的,你不要担心,” ![]() “我知道,我知道,”他小声答应着,一面点点头。 她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一扇窗前,看下面的街景。窗户开在这所楼房的右面砖墙上。下面是一条小小的横街(其实只是小巷)。这所楼房比它四近的房屋都⾼,并没有墙壁和屋顶遮住窗內的视线。她也可以看见大街。大街是从山坡开辟出来的。 ![]() ![]() “他们都忙啊,”她自语道,这是她随口说出来的,声音低,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她说这句话好象并没有用意,但是又象有很多意思。她心里仿佛装了不少的东西,但是又好象空无一物。她并不想看什么,却一直站在窗前望着尘土飞扬的马路。她觉得“时间”象溪⽔一样地在她的⾝边流过,缓缓地,但是从不停止。她的⾎似乎也跟着在流。 “难道我就应该这样争吵、痛苦地过完我一辈子?”这是她心里的声音。她不能回答。她吐了一口气。 忽然门上起了两下叩声。她吃惊地掉转⾝子。行银里的工友推开掩着的门进来。 “曾姐小,陈主任有封信给你,”工友把信递给她。 她拆开信,看完了信上的寥寥几句话。他约她到胜利大厦吃晚饭。她默默地把信笺撕了。 工友站在她面前,等候她的回话。“知道了,你回去罢,”她吩咐道。 “是,”工友唯唯应着,掩上门走出去了。 她把撕碎了的信笺 ![]() ![]() ![]() ⺟亲从小屋走出来,扭开了这间屋子的电灯,又是使人心烦的灰⻩光。“啊,你还没有走?”⺟亲故意对她发出这句问话。 “走?走哪里去?”她惊讶地问道。 “不是有人送信来约你出去吗?”⺟亲冷笑道。 “还早,”她含糊地回答道。她略略埋下头看了看那只捏着纸团的手,忽然露出了报复的微笑。现在她决定了。 “今天又有人请吃饭?”⺟亲 ![]() “行里的同事,”她简单地答道。 “是给你们两个饯行罢?” ⺟亲的这句话刺伤了她。她脸一红,眉⽑一竖。但是她立刻把怒气庒住了,她故意露出満不在乎的微笑,点着头说:“是。” 她换了一件⾐服,再化妆一下。她想跟他讲几句话。可是他还在睡梦中。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装出得意的神气走出了房门。她还听见⺟亲在她后面叽咕,便急急地走下楼去了。 “你越说,我越要做给你看,本来我倒不一定要去,”她噘起嘴气恼地自语道。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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