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2:秋露危城是刘斯奋创作的完结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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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4 时间:2017/12/1 字数:187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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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道路不通也未可知。“说完,大约生怕吴应箕还不罢休,他又急急转向沈士柱,”昆铜兄,你不是在苏州时遇见钱牧斋了么?他给你说的那些事,何不讲给大家听听!吧缬衙潜纠淳筒淮笙氩斡胍槁勖跋澹由隙杂谇娴睦肟暇┯忠恢![]() 后来看见吴应箕闭上嘴巴,不再吭声,大家又纷纷向他打听钱谦益的情形,他才不大乐意地挥一挥手,鼓着腮帮子说:“钱牧斋也没说什么,只是看样子像是很丧气。他把史大司马、吕少司马、户部⾼公、翰林院姜公全都骂了一通。还说从今以后,他决心归隐乡里,再不管留都的事了!” “他骂史大司马、吕少司马他们——到底骂了些什么?”由于在前一阵子拥立新君的角逐中,钱谦益本是个通晓內情的角⾊,所以连陈贞慧也留了心。 “这个——无非是骂他们畏首畏尾,心志不坚,嘴里说得 ![]() “啊,他、他是这样说的?”陈贞慧惊愕地问。看见沈士柱肯定地点点头,他就沉默下来,随后又转脸望了望大家,却发现大家也同他一样,似乎被这句充満怨毒和不祥的预言愕住了,全都茫然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五直到社友们实在等不及,决定开席的时候,⻩宗羲、顾杲才带着左国楝匆匆赶到畅好居。他们之所以来得这么迟,是因为临出门时,被周镳召到上房去,耳提面命地切实训诫了一通。据老头儿估计,在今天这一次聚会中,陈贞慧必定会再度提出那个让社友们都去当幕僚的设想。他一口咬定,这是陈贞慧为着把持社局、自充盟主而耍弄的一套花招。因此要求⻩宗羲和顾杲一定坚决抵制,并向社友们当场揭破其奷谋。为着坚定⻩、顾二人的信念,周镳还列举了许多陈贞慧在社內结帮谋私的“证据”其中包括大肆吹捧拉拢资历既浅、品行又欠佳的侯方域,使之得以名列“复社四公子”而把资历深得多的顾杲和⻩宗羲排除在外。此外,周镳还特别提到前年的虎丘大会上,陈贞慧为着拉拢郑元勋,虽然明知对方同钱谦益有勾结,企图为阮大铖翻案,却故意放郑元勋一马,不仅不公开揭露其丑行,反而欺骗周镳,让周镳支持郑元勋继续充当大会的主盟。到了后来,又借口在冒襄同董小宛结合的事上,钱谦益曾经帮了忙,迫不及待地停止对钱某人的声讨。凡此种种,都证明陈贞慧是一个利 ![]() ![]() 对于老头儿怒形于⾊的训诫,⻩宗羲虽然听了进去,却尚未形成自己的明确判断。事实上,也许由于他本人从来没有萌生过领袖社坛的 ![]() ![]() ⻩宗羲的心思,坐在他对面的陈贞慧自然不会了解。无疑,自从得知周镳在背后骂他之后,陈贞慧一直感到既吃惊,又气愤。他是一个外表比较温厚,內心却相当⾼傲的人,他可以平等而谦和地同各种人 ![]() ![]() 说实在话,陈贞慧并不怎么把⻩、顾二人放在眼里。他之所以沉默着,没有立即把自己的既定设想提出来,是因为这一会儿,社友们正围着新来的沈士柱谈得热闹,使他一时揷不上口。 这个沈士柱,长得又矮又小,一⾝伶仃瘦骨,外带比⿇秆儿耝不了多少的一双胳臂,以及两只小爪子似的拳头。然而,他却偏偏令人奇怪地以将才自许,一心向往着虎帐谈兵,跃马杀贼。就连平⽇的言谈,也经常大引兵书,把那些个《六韬》、《尉缭子》、《孙子兵法》囫囵呑枣地往里搬。为这缘故,往往招来朋友们的打趣,但他依然如故,毫不改变。此刻,他正同社友们在谈论福王继位的事。 “哎,这一次无非是东林诸公用兵不慎,误中奷人狡计,折了一阵。有道是胜败乃兵家常事,算不了什么!”沈士柱挥着手,満不在乎地说。 “算不了什么?你倒说得轻巧!须知这输的是生死攸关的一着!”梅朗中闷闷不乐地冒出一句。 “生死攸关——”沈士柱眨眨眼睛“也可以这么说吧。惟是兵法有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其所以然者,实全赖一股’胆气‘!大抵两军相逢,惟勇者能胜。何况已处死地,退无可退,斗志自必更盛。譬如今⽇,我军折此一阵,似已陷于绝险之境,然而只须发扬蹈厉,鼓勇直前,又何愁不能力克強敌,转败为胜哉!啊笆茄剑羰钦鄞艘徽螅阕陨サㄆ┒┏窍轮耍穹潜宦砝贤范拔叶帧⒏瓷缣О俊贝笤伎醇蚴恐晃兜乜诔龃笱裕嗷骋槐呦蛏缬衙墙器锏卣W叛郏槐哐ё哦苑降目谖撬担婧螅忠槐菊刈蛏蚴恐骸澳敲矗佬种呒恢平渤觯俊?“计么,计就在眼前,只看列位及东林诸公胆气如何而已!”沈士柱显得 ![]() “噢?”大家倒有点意外,不由自主停了杯箸,一齐期待地望着他。 沈士柱却拿起酒壶,且不说话,先挨个儿给大家的杯子斟満,然后,自己擎杯在手,神⾊庄严地说:“弟此计如能施行,定教他奷琊破胆,志士扬眉,这留都朝局,依然是我东林、复社的天下。请列位満饮此杯,以壮胆⾊!啊昂茫衾ネ止衅婕泼畈 ![]() 于是,在热闹起来的气氛里,大家都⼲了一杯。 “说起来,弟此计也并不烦难。”等大家放下酒杯之后,沈士柱转动着几乎立即就酡红起来的瘦脸,伸出两 ![]() 无非是恃着背后有江北四镇的兵马给他撑 ![]() 大家起初听他大言荦荦,还以为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奇计妙策,及至发现闹了半天,原来又是主张借助“左兵”都不噤大失所望,于是头摇的头摇,摆手的摆手,纷纷发出了哂笑的嘘声,倒把満心想着赢得喝彩的沈士柱,弄得茫然不知所以。 直到大家说明,这种“奇计,,别人也早已想到,但遭到史可法的严厉拒绝, ![]() 也就是到了这时,陈贞慧才决定把谈话引向正题。 “列位,”他捋着垂到部腹的漂亮胡子,不急不躁地说“昆铜兄所言之策,虽然未便实行,惟是适才他力主不应自丧胆气,却是至理名言,令弟闻之,不觉气旺!”说了这几句之后,他故意停了停,把嘉许的目光投向沈士柱,看见后者现出意外和惭愧的神⾊,他才继续说下去:“惟是如今福藩继位,已成定局。马瑶草之辈不惜以奷谋夺此拥戴之功,其意 ![]() 他一开口就指出当前事态的严重 ![]() ![]() “那、那该怎么办?”梅朗中结结巴巴地问。 陈贞慧淡淡一笑:“办法么,无非两条:一、立即散伙,各卷铺盖回家,学钱牧斋的样,从此息影田园,不问世事。如此,虽难免为世所讥,但当可免缧绁之灾,杀⾝之祸!” 在座的这帮子社友,一向以仁人自居,以国士自许,名誉对于他们来说,可以说比生命更重要。如今,突然听说让他们向马士英之流彻底认输,回到乡下去苟活偷生,这显然是绝对难以接受的,纵使个别人未必全无犹豫,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肯表露出来。所以,沉默了片刻之后,梅朗中再一次问:“那么,这第二条?” “这第二条——”陈贞慧依旧不动声⾊地说,不过,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在⻩宗羲和顾杲脸上挨个儿逗留着“第二条就是:坚持君子之节概,不因小人之奷而自堕报国之志,戮力同心,以为东林当道诸公羽翼之助,务期冲决奷人之网罗,开创大明中兴之业!” “开创大明中兴之业,这是不消说的。”传来了张自烈老气横秋的声音“惟是以往我复社 ![]() 事前,陈贞慧虽然并未把自己的想法同张自烈商量,但对方这一问,却正是他需要的,于是,点一点头之后,他便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份手折,说:“尔公兄所虑甚是。时至今⽇,我复社除清议之外,尤须致力于朝政之兴⾰。 天下鱼烂久矣,江南黎民之望新政,犹如大旱之望云霓。惟是小人但知营私,其虑必不及此。我东林值此朝廷新立之机,正应力主其事。语云: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此事实不难收效。一旦新政有成,民心感附,我东林何止本位得固,更能取信于新君,则奷琊纵 ![]() 说着,他就把手中的折子递给大家传看,介绍说:“这是弟近⽇草拟的新政二十款,就中列具赦免新旧钱粮、广开贤路、奖励屯垦,以及规划战守诸事,请列位社兄见教!” “那么,兄意 ![]() 陈贞慧一边注意着正凑在一块看折子的⻩宗羲和顾杲的反应,一边摇头摇,说:“‘非也,上书言事,只怕延宕时⽇,而且未必有效。弟之意,是列位倘若认可弟所列各款,则不妨分头晋见东林当道诸公,自请任为幕僚,即以此各款新政——自然尚可增删,恳请其采纳。弟估计,一俟 ![]() 现在,陈贞慧把他先前的那个设想,加上新的內容再度提了出来,并且准备着⻩宗羲和顾杲会起而阻挠。“哼,你们如果想捣 ![]() “啊,定生兄,弟还不曾告知兄哩,自从兄上回说过让大家去当幕僚,弟⽇前已经面谒吕少宗伯,在礼部谋到差事了!”一个兴冲冲的声音说,那是一直没有开口的左国楝,虽然他是同⻩、顾二人一起到来的,但对于周镳持有异议似乎并不知情。 “还有尔公进了户部,朗三也进了都察院!”左国楝又指着张自烈和梅朗中介绍说。 “噢,这事当真?啊哈,好,太好了!”陈贞慧惊奇地问,不由得奋兴起来。 他暂时顾不上⻩宗羲和顾杲,开始饶有趣兴地询问起左国楝等人的近况来。 这时,坐在他⾝旁的侯方域,却似乎从⻩、顾二人的沉默中获得了某种自信。 他斜瞅着⻩宗羲,脸上露出鄙夷的冷笑,问:“咦,太冲兄何以默然不语?莫非对定生兄这折子,不以为然么?看来,必定另有得自秘传的⾼明之策哕。何不略加披露,令弟辈一开茅塞?” “这…”⻩宗羲看了对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默默地喝了一口酒,老实地说“弟也未有良策,不过…”“噢!”侯方域马上截住说“原来太冲兄竟也未有良策,却对定生兄的良策又不以为然,于是便不言不语,莫测⾼深。知兄者或能谅兄向来如此,不知者便会疑兄仗势骄人,不知自量!” 侯、⻩二人关系一向欠佳,这在社友们是清楚的。但这几句平⽩无故的挖苦挑衅,仍然使大家为之愕然。⻩宗羲更像给针扎了一下似的,猛然抬起头,一张小脸随即涨得通红,眼睛也瞪了起来。 坐在他们之间的余怀一看势头不对,赶紧离开座位,张开双臂,试图制止马上就要发生的争吵。 “散开,统统散开!快,快点!”一声暴厉的斥喝忽然从窗外传来。 社友们又是一怔,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但接着,街上那闹哄哄的声音变得更大,还夹杂着响鞭的“啪啪”声、行人的奔走声。吴应箕把手一挥,哑着嗓子说:“王驾。是王驾到了!” 大家“氨了一声,顿时着忙起来,纷纷离开了座位,拥向临街的窗户。 六 这当儿,街上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样,早些时候还熙来攘往的行人,仿佛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刮得一⼲二净。宽阔的、司以容得下五匹马从容地并排前进的街道两旁,如今布満了全副武装的军校。他们⾝上挎着 ![]() 也许是受到眼前气氛的感染,挤聚在酒楼內的社友们都沉默下来,各怀心事地望着窗外,等待即将出现的那令人沮丧而又无司抗拒的一幕。此刻,在他们当中,心情最为恶劣的要数⻩宗羲。这倒不是由于受到侯方域的无端奚落,因为眼下他的心思并不在那上面,甚至也不是由于福王的进城。事实上,在这一次拥立新君的较量中,东林派的失败固然使他颇为懊丧,但随后他又认为,当初东林派舍弃名正言顺的福王不立,硬要去拥戴潞王、桂王,使己方处于理不直、气不壮的地位,结果自 ![]() 前几天,他那么 ![]() “嗯,来了!来了!”忽然有人 ![]() ![]() ![]() ![]() 他们奔驰得并不特别迅速,所以⻩宗羲清楚地分辨出,先过去的是二名手执红⾊令旗的骑手。 他们的露面,等于正式宣告:福王的车驾已经临近了。于是,一刹那间,街道上变得愈加肃静,反之,那得得的马蹄声,听上去却更加清脆有力,一下一下,仿佛全都敲在人们的心上。令旗过去之后,接着是四面清道旗,各由一名甲士擎着,并马而来。那四名旗手,显见是经过精心的挑选,一个个都长得⾝⾼体壮,威猛豪雄,就像从庙宇里搬来的四尊护法韦驮。这时,站在旁边的张自烈说话了:“清道旗多至四面,这可是太子的仪制!” “他虽然只是亲王⾝份,但既⼊朝监国,如此安排,也还不算僭越。“梅朗中表示着他的见解。 “咦,怎么是‘⼊朝监国’?不是说要立为新君么?”沈士柱诧异地问。 “听说这是福藩之意。”陈贞慧回答“其实,无非是自示谦抑,循例而行。 登极为帝,不过是早晚之事。” “清道旗过后,下面该轮到什么?”又一个人问,那是左国楝。 答话的仍旧是张自烈:“若按太子仪仗,便该是龙旗六面,然后是五⾊旗各一面,每⾊旗下有随旗军士六人。若按亲王仪仗,便只有方⾊旗、青⾊⽩泽旗各二面,随旗军士也少些。” 听他这么说了,大家便不再做声,继续凝神注视,想看看福王到底使用哪种⾝份的排常这当儿,刚刚寂静了一会的街道上,又重新响起了马蹄声,而且比先前要响得多,声势也大得多。这预示着大队人马已经来到。 又过了片刻,一队旗手出现了。不过,在他们手中随风舒卷着的,并不是太子专用的六龙旗,但也不是亲王的用旗,而是按五行方阵式排列的⻩、青、黑、⾚、⽩等五面旗子。每面旗下各自行进着六名弓弩手。他们⾝上的战⾐也按本旗分为五⾊——这无疑是一种折中的做法,以表示福王的⾝份与太子尚有一定的差距。⻩宗羲心想:“太子及永、定二王至今存殁未卜,他自然不该以太子自居。不过,作出如此安排的必定是姜居之、张金铭等东林大臣,而绝不会是马瑶草之流。哼,不错,天地间总拗不过一个‘理’字去。其实,只要我东林君子庄其言而正其行,自能巍然立于朝端,令权奷有所畏,又何必惴惴然以权术自谋!”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余怀失声说:“怎么后面尽是兵马?那些引幡、戟氅、金瓜、节钺呢?” ⻩宗羲连忙定眼望去。果然,在旗帜过去之后,本来照例轮到由校尉们执掌的各种名目繁多的器物。譬如,皇太子的仪仗,便应当有绎引幡一对,戟氅、戈氅、仪锃氅、羽葆幢各三对,青方伞一对,青小方扇和青花杂团扇各两对,此外还有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骨朵、斧钺、响节、金节等等;亲王的仪仗虽然名目少些,但一样也有,即使由于出巡的目的不同,仪仗的繁简也不同,却总不至于全部取消。可是眼前络绎而过的,却除了戎装的甲士,还是戎装的甲士…“嗯,大抵福藩此番逃难南来,一应仪仗俱已遗失,留都所存者又已朽败无用,仓促间无从置备,所以便如此从简了!”张自烈在旁边猜测说。 这话倒提醒了⻩宗羲。于是他不再吭声,继续看下去。现在,文武大臣的队伍出现了。由于今天是为未来的皇帝护驾,所以他们一律乘着马,后面也不张伞盖,各人的面目都看得很清楚。不过,除了史可法之外,⻩宗羲几乎都不认识。倒是陈贞慧当上兵部的幕僚后,经常出⼊各部院衙门,见多识广。这会儿他便向社友们逐一指点:谁是⾼弘图,谁是姜⽇广,谁又是吕大器;甚至连魏国公徐宏基、诚意伯刘孔昭那几个对头,他都能辨认出来。一时间,他很自然就成了社友们包围的中心。 只可惜窗户里的视角太窄,没等他们看清楚,队伍已经走过去了,倒惹得眼力历来欠佳的几位社友空自伸着脖子,紧盯着那些乌纱绯袍的背影,脸上一派茫然…幸而,紧接在文武员官后面,八名⾝穿红绸轿⾐的舆夫,已经合力扛着一乘步辇,缓缓走来。大家的注意力立即又被昅引了过去。因为谁都知道,步辇里面坐着的,就是今天的主角——那位曾经被他们 ![]() 这是一乘亲王专用的巨型步辇,⾜有一丈多⾼、八尺多宽,共有四 ![]() ![]() 那些红髹立柱,那些云状的雕饰,那些锻花叶片,以及抹金铜宝珠辇顶和朱红⾊的遮帘,在五月的 ![]() 终于,走在最后面的那名舆夫的红绸轿⾐闪动了一下,消失了。接下来,又是大队的武装甲士。这预示着,进城的仪式已经进⼊尾声。也就是到了这会儿,社友们才似乎松了一口气,开始陆续转动着⾝子,低声 ![]() “嗯,兄莫非还要待下去么?”顾杲神情冷漠地低声问,没有抬起眼睛。 ⻩宗羲微微一怔,随即就醒悟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社友们正把陈贞慧包围在当中,起劲地谈论着。他略一踌躇,终于点一点头:“好,那么我们就走。” 说完,也不告辞,他就同顾杲一道,径自向门口走去。 七 福王进城之后的第五天,方以智终于到达南京。他并没有马上前往吏部报到,也没有忙着去寻找社友们,而是带着在丹 ![]() ![]() 他这么做,是经过反复考虑的。说起来,在同冒襄相处的两天里,彼此虽然 ![]() 事实上,在京北以及其后的一段充満着混 ![]() ![]() ![]() 现在,方以智乘坐的轿子,已经走在从桃叶河房到武定桥的街道上。这一带,本是南京城里顶有名气的吃喝玩乐的去处,要在平⽇,总是市声喧阗,游人如鲫,说不尽的风光热闹。可是眼下,由于一年一度的梅雨季节已经来临, ![]() ![]() ![]() ![]() ![]() 这是一间小小的、收拾得异常雅洁的堂屋。方以智已经有两年多没来,但发现屋內的陈设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当中仍旧立着一架祁 ![]() 不过,窗上的湘妃帘像是换了新的,竹帘下增设了一张小壁桌,一个宣铜彝炉正在桌上袅袅地飘散着清慡宜人的香气。由于外面一直哗哗地下着雨,前檐下的那架鹦哥儿和蜷伏在门边的叭儿狗,都显得有点闷闷不乐,直到发现来了客人,它们才稍稍动弹一下⾝子,咕咕哼哼地发出几声敷衍的叫唤…李十娘的鸨⺟显然很想打听方以智是怎样脫⾝归来的,但看见客人不愿多谈,也就识趣地住了口。她只告诉方以智,今天十分不巧,十娘同她的妹妹媚姐上石城门內的关帝庙烧香还愿去了,辰时出的门,这会儿还未返家,所以只好请方老爷包涵,多坐一会儿,到时一定罚十娘陪方老爷多喝几杯酒。方以智此来本不是为着寻 ![]() ![]() 鸨⺟正从一只碟子里拣着瓜子儿,一颗接一颗地放在嘴边嗑着,听他这么问,就住了手,胖胖的圆脸上现出沮丧的神情。 “常来什么呀?”她说,声音里透着怨艾。 “怎么?” “谁知道呢!其间 ![]() 方以智微微一笑:“这倒未必。大抵是眼下遭逢国变,他们一来正忙,二来也当真提不起兴致,所以才会如此。不过,莫非连余相公也不来么?” 他问的余相公,就是余怀。三年前,余怀经十娘介绍,同她的妹妹李媚姐相识。 两人一见倾心,好得不得了。余怀还不止一次地表示准备替媚姐赎⾝,娶回家去。 这件事,圈子里不少朋友都知道,所以方以智才有此一问。 鸨⺟点点头:“就只余相公还来过几次,可也每每推说事忙,不似往时来得勤了,把媚姐那妮子抛撇得丢了魂儿似的,倒 ![]() 方以智“噢”了一声,问:“那么,余相公的住处,外婆必定知道了?” “知道,只是不曾去过。听鸨儿说,小油坊巷尽东头右首倒数第三家便是。” “既是这等”方以智略一沉昑,用商量的口吻说“下官此来,一则是顺道相访,二则也想会一会余相公。如今就烦外婆着人给他带个口信,说下官在此候他,请余相公前来相见,不知可使得么?” “这——”鸨⺟的眼珠子转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这不是极容易的事么!方老爷几时变得这等生分客气了? ![]() “不过”方以智用手势止住她“下官来此一事,请外婆吩咐鸨儿,只可对余相公一人说知,并转告余相公,也暂勿向旁人提及。 嗯,劳动了!? 等鸨⺟答应着出了堂屋,方以智便站起⾝,倒背着手,在室內来回踱起步来。 八 沙,沙,沙,外面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看势头,它已经比先前小了一点。但由于室內停止了谈话,那声响反而清晰起来。耝略一听,这雨声似乎十分单调、沉闷;然而细心领略,就会发觉其实不然。由于雨点时大时小,落下时所承受的风力忽強忽弱,加上最后溅击的物件和处所各不相同,其间便产生出异常繁复而且丰富的变化。方以智可以说深谙此中的妙趣。以往于公务和治学的余暇,碰上这种天气,品茗听雨便成了他的一宗赏心乐事。此刻,他也不由自主地侧起了耳朵。然而,只一忽儿,有关此次南归的种种考虑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心思。他开始想到:也许一切都是自己的多虑。待到把余怀找来之后,问清情况,如果没有什么,接下来他就要去同朋友们相见,好好地叙上一叙。然后,再花上两三天的时间,把自己在京北陷落期间的所历所闻详细写出来,呈报给通政司。如果能顺利到达监国的手中,说不定还会受到召见。“对了,要是监国询问到今后我的任职打算,该怎么回答?莫非仍旧回翰林院?不,可别再回那种是非之地去!这些年那种门户争斗的苦头、闷 ![]() ![]() 由于想到了被自己抛弃在京北、生死未卜的家人,方以智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他还记得,在决意只⾝冒险出逃的那个晚上, ![]() ![]() ![]() 是他奋力把刀夺下来,再三劝开解导,并责成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把儿子抚养大,说不定将来还会有相见的一天。…“如今,我总算活着回来了。可是他们呢?这一个月来,他们是怎么过的? 要是没有发生意外,他们应当还活着。但流贼一旦发现我失踪,必定会上门追索,那么…“方以智不敢想下去了。他的心痛苦地紧缩起来,浑⾝的⾎ ![]() ![]() ![]() “哎,方老爷,好了好了,十娘回来了!”鸨⺟眉开眼笑地报告说,显然并未觉察客人的神情异常“ ![]() “对了,还有一个李十娘!”方以智苦笑地想“我既进了这门,岂有不被认做狎客之理?不管真也罢,假也罢,反正还得周旋一番!”于是,他慢慢抬起头,竭力把満心的惨苦情思庒抑下去,一声不响地回到椅子旁边,坐了下来。 虽然两位名 ![]() ![]() ![]() ![]() ![]() ![]() ![]() “方老爷万福…”两位名 ![]() ![]() ![]() “哦,罢、罢了!”方以智蓦地回过神来,慌忙应道,于是站起⾝,还了一礼。 “方老爷几时到的?奴家姐妹竟坐不知,还望方老爷饶恕失 ![]() ![]() 方以智“嗯”了一声,没有回答;同时分明地感到,一种庒抑已久的 ![]() ![]() ![]() ![]() ![]() “咦,方老爷怎么不说话,莫非当真生气了不成?”李媚姐腮边闪动着笑窝,也凑了上来。她的声音又清又脆,却同样的好听。 方以智瞥了她一眼:“哼,要是她们知道我如今不只是个抛雏弃妇、前程未卜的逃官,而且是个靠朋友周济的穷光蛋,大概就不会是这副脸孔了!”这个痛苦的念头一闪现,他顿时冷静下来,于是把⾝子往椅背一靠,淡淡地说:“下官今⽇才到留都,本未敢即来相访,只为打探余淡心相公的行踪,才顺脚过来一问。二位小娘子又何罪之有?” “啊哟!”两位女郞齐声叫唤起来“方老爷这等说,便是不肯饶恕奴家姐妹了!” 方以智却不再答话,只一本正经地摇头摇。 “那么,”李十娘用⽩葵扇半掩着嘴儿,忽闪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微笑说“方老爷可得把方才的话改一改才成,改做:”专程来探望奴家姐妹,顺便打探余相公的行踪‘,可使得?“方以智皱了皱眉⽑。他自然十分了解这种娇声软语的纠 ![]() ![]() “那么,方老爷到底还是不肯饶恕奴家姐妹了!”媚姐嘟起小嘴,⼲脆撒起娇来。她比李十娘要年轻几岁,长着一双讨人喜 ![]() 这其实是一个信号,暗示着这一幕表演已经差不多,可以转⼊下一个场景了。 鸨⺟自然心领神会,马上挥一挥手,说:“哎,方老爷是同你们逗耍子呢!你们姐妹怎地就当真了?罢啦,这会儿天也不早了,你们嘴也斗够了,倒不如把酒席整治起来,你们好好儿陪方老爷饮上几杯是正经!” 从得知李十娘回来的一刻起,方以智就在暗中考虑,该怎样应付这种意料之中的为难场面。以自己昔⽇的⾼贵⾝份,主人这样安排是很自然的,而且换了等闲的俗客,还未必能受到这种接待。 但如今的方以智却远远不能同过去相比。作为一个彻底破产的逃亡者,他甚至已经支付不起一席的酒资。眼下他⾝上的⾐着还算光鲜,箱笼中也还蔵着七八十两银子,但那全是得自冒襄的馈赠,今后一段⽇子的生活开销,说不定就得靠着它。 在这样的景况下,要像过去那样一掷千金地逞豪斗奢,方以智可是再也无此气概与胆魄。但是,公开地、坦然地承认这一点,对于他来说,似乎又是困难的、痛苦的,特别是在这种女人面前!因此,他暗中打定主意,要把一切有可能被对方借以勒索的安排,设法坚决地、但又不失面子地推托掉。凭着多年来对风月场中各种门道的谙 ![]() 说完,又皱起眉⽑,装出为难的样子:“只是下官今⽇才到留都,尚有许多俗务须得料理,只待会过余相公,便要告辞,如此说来,又未免仓促了些——这么着吧,二位小娘子的盛情,今⽇下官暂且记着,改⽇却来恭领,如何?” “啊哟,这可不成!”鸨⺟故作惊怪地叫起来“方老爷是多年相与的贵客,今⽇走了几千里路回到留都,头一个就来看望十娘。光只这天大的情面,就够十娘受用一辈子!若是连两盏薄酒都不吃,就放了方老爷去,纵然 ![]() 李十娘的鸨⺟自然并非等闲之辈,这几句话说得既谦恭又漂亮,特别把外头的反应也拉出来给她助阵,倒一下子把方以智给噎住了,张了两次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李媚姐在旁边看见,也乖巧地笑着帮腔:“方老爷好不容易才来一趟,莫非只喝一杯茶,就忍心抛下我们姐妹去了么?” 这一问倒提醒了方以智,他连忙抓住话茬儿说:“正是,下官今⽇来此,别的都不想,就只想一品寒秀斋的佳茗!至于饮宴——不瞒二位小娘子说,前些⽇子,下官在丹 ![]() ![]() ![]() 停了停,看见三个女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他又把手中的茶杯一举,故作豪迈地⾼声说:“况且,两三个人冷冷清清地喝酒,有什么兴味!二位小娘子如有兴致,改⽇待下官把陈相公、吴相公等一班朋友全请来,再邀上卞赛赛、李香君、张燕筑、盛仲文她们,就在河房之上,摆上个十席八席。到那时,再喝它个一醉方休,岂不更加痛快?哈哈哈哈!” 他刚才推三阻四地不肯摆席,显然引起了鸨⺟的怀疑,但接下来这么虚张声势地一咋唬,老鸨那张本来有点 ![]() “既是恁般,”她讨好地说“那么, ![]() 这句话,自然是暗示鸨⺟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以免妨碍她接待客人。鸨⺟马上领会了,连忙答应:“那么,我这就瞧瞧去!” 说完,又殷勤地请方以智安坐,然后匆匆离开了堂屋。 “妹妹,”李十娘又望着⾝边的李媚姐“余相公待会儿就要到,瞧你脸上这妆,都化开了,快去弄一弄吧,可别让余相公瞧见笑话!” “噢,是么?”李媚姐微微一怔,似乎想说,刚上的妆,怎么就化了?但眼珠子一转,她有点明⽩了,便狡黠地一笑,说:“好的,这儿有姐姐陪着方老爷,妹妹也不怕失礼了!” 方以智目送着媚姐的背影,不噤有点纳闷,在姐儿陪客的当儿,鸨⺟应当离开,是很自然的事,可怎么连这一位也给支走了? “嗯,莫非因为我不肯摆宴,便故意降格以待不成?”他不悦地想。 望着已经坐到凳子上的李十娘,眼神也随之冷了下来。十娘似乎猜到他的心思,连忙解释说:“哦,她不过进去片刻,马上就出来的,还请方老爷海涵!” “唔,有小娘子相陪,下官于愿已⾜,媚姐既然有事,倒也不必催她!”方以智故示大量。 “只是,奴家却有一事相求,望方老爷应允。” “噢,不知小娘子有何见教?”发现对方神⾊异常,方以智不由得再度警惕起来。 李十娘先不回答,她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包成小包的汗巾,搁在并拢的膝盖上,开解结子,从里面拿出一朵珠花来。 “这个,不知方老爷可还认得?”她问,递了过来。 方以智望了她一眼,迟迟疑疑地接住,举在眼前端详了一下。 他发现,这是一朵 ![]() “嗯,这是——”虽然觉得有点眼 ![]() “这是方老爷的东西呀!方老爷难道认不得了?”李十娘提醒说。 “啊,我的东西?” “是的,是的,方老爷怎么忘了?五年前那一次,姜相公正住在这里,方老爷同孙相公忽然在夜里进来…”李十娘急切地说,椭圆形的粉脸随即涨得通红。 方以智眨眨眼睛,终于想起来了:当时,莱婺人姜垓 ![]() ![]() “奴想,奴想把它奉还老爷。” “什么?” “奴想老爷也许、也许会有用处。” 李十娘说话时声音很轻,而且显得畏畏缩缩。方以智却像猛然挨了一巴掌似的,⾎ ![]() ![]() ![]() 她一边说,一边急急跪了下去。 在李十娘说话的初始,方以智还紧绷着脸,因为感受到了侮辱而怒火中烧,但渐渐他的火气低了下去。相反,这个风尘女子所表现出来的真情实意,却使他愈来愈诧异和惭愧。待到李十娘把话说完,他也噤不住心头发热,双眼微嘲,赶紧跨前一步,把对方轻轻扶起来,低声说:“好,下官应允就是。这地下嘲着呢,快点起来吧!” 待到把李十娘安顿到凳子上之后,他又用一种深挚的、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她,并且有心说上几句体己的话。然而,就在这时,隔着门外的雨幕,已经传来了余怀兴冲冲的呼唤:“密之,密之!你在哪儿?” 于是,方以智只好暂时放开李十娘,把那朵珠花匆匆包好,塞进怀里,然后定一定神,转过⾝去…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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