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笑小说是东野圭吾创作的完结推理小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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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怪笑小说  作者:东野圭吾 书号:42585  时间:2017/10/17  字数:12571 
上一章   动物家庭    下一章 ( → )
  肇洗完脸走进餐厅时,家人都已到齐了。

  “你可算起来啦!赶快把早饭吃了,妈妈今天还要出门。”狐狸⽝劈头便是一阵尖厉的狂吠。

  肇慢呑呑地坐到椅子上。对面的狸猫⾝穿衬衫,系一条⽪尔?卡丹的领带,一手端着咖啡杯,正在看报纸。因为近视,狸猫戴了副金边眼镜。他正眼也没瞧肇一眼,狐狸⽝的汪汪怒吼似乎也没传到他耳中。

  “妈要出门?去哪儿?”坐在狸猫旁边啃吐司的鬣狗问道。他穿着短袖T恤,袖口露出苍⽩细弱的手臂,显然从未锻炼过。为掩饰瘦弱,出门时他总是穿上黑⾊⽪夹克。他相信这样就会让自己看起来像只狼。

  “去看朋友。”狐狸⽝答道,一边把盛着培蛋的盘子搁到肇面前。培的边缘焦黑,蛋⻩也煎破了。

  “是去和服展览会吧?”坐在肇⾝边的猫说“这回要花多少钱?”

  “只是去看看。”狐狸⽝一反常态,只回了短短一句,接着迅速瞥了狸猫一眼。看来去和服展的事她没对丈夫透口风,所以提防着他会发下什么话来。只要狸猫一开口,她肯定马上呛回去,把骂街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类似这种场面,肇不知见过多少回了。

  但狸猫照旧看着报纸,不,应该说是装作在看报纸。他不想一清早就听狐狸⽝狂吠,也心知肚明,自己不动声⾊反而更能抑制子挥霍。这正是狸猫狡猾的地方。

  狸猫慢悠悠地合起报纸,看了眼手表。“啊…该上班了。”他把咖啡一口饮尽,欠⾝站起。

  “老公,今天晚饭想吃什么?”狐狸⽝问。

  “噢,今天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了。”说完狸猫走出餐厅。

  “是今天‘也’不用准备吧?”猫撇了撇嘴说。狐狸⽝只当没听见。

  “我也走了。”鬣狗跟着站起⾝来。他是个大‮生学‬,但现在要去的不是大学,而是驾校。下个月他将来二十岁生⽇。如今的成年男几乎人手一本普通汽车驾照,他唯恐自己沦为不会开车的非主流,否则才不会起这么早。

  “哥,等你拿到驾照,上哪儿弄车啊?”猫问,言下之意是要他说清楚,买车的钱从哪里来。

  鬣狗被问的有点措手不及,望向⺟亲问道:

  “买车的事你跟爸提了没?”

  “没有。”狐狸⽝没好气地答道。

  “⼲嘛不帮我说?”

  “你要的可是跑车啊,我怎么开得了口!”

  “跑车?”猫登时挑起眉“你要爸给你买跑车?太过分了吧,为什么只给你买!”她气得全⾝的⽑都倒竖起来。

  “吵死了,你也可以搭我的便车啊。”

  “谁要坐你的车!妈,要是给哥买跑车,也得给我同样数额的钱,不然就是不公平。”

  “你给我闭嘴!”鬣狗狠狠瞪了猫一眼。猫毫不让步,呜呜地低声咆哮着‮威示‬。

  狐狸⽝一脸厌烦,伸手按着太⽳说道:

  “家里不是有车吗?你就开那辆吧,反正你爸也很少开。”

  “就是嘛,开那辆就行了!”

  “那么土气的车,怎么开得出去啊,那不跟开辆出租车没两样吗?”

  “总之跑车的事我没法跟你爸开口。”

  “嘁,小气!”鬣狗不満地咂了咂嘴,一脚踹开椅子出了门。

  猫也站起⾝。因为在念⾼中,她穿的是学校的制服。她对着餐柜的玻璃频频整理发型。她的发型模仿自某位如波斯猫般气质⾼雅、美貌出众的女明星。她不顾自己只是个廉价杂种猫的现实,千方百计要打扮成波斯猫的模样,却不知再‮心花‬思也难望其项背,只会让自己显得很滑稽。

  “妈,给我零花钱。”

  “前几天不是刚给了吗?”

  “那么一点,早花完了。”

  狐狸⽝叹了口气,不情愿地给了猫一张五千元的钞票。猫接过时还不満地撇了撇嘴。

  “我刚才可是说真的。”

  “刚才?”

  “你们要是给哥买跑车,就要给我同样数额的钱。”

  “谁会给她买啊。”

  “我…”肇开口说“我想要新、新书桌…”嗓音沙哑得语不成声。他正处在变声期。

  但两人对肇的话毫不理会,狐狸⽝转⾝走向流理台,猫掠了掠头发,丢下一句“什么鬼声音”就出了门。

  “那个…妈…”肇费力地发出声音“我的书桌…”

  “啰嗦什么,还不赶快吃饭,再磨磨蹭蹭上学该迟到了。你不快点吃完,我就没法收拾,别连我出门都给耽误了啊!真是的,你也太慢了吧!哎呀,又把面包屑撒了一地,⿇烦死了,真是受不了你!”狐狸⽝汪汪地叫个不停。

  这种现象是从几时开始的,肇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周围的人在他眼里几乎都成了动物。

  如果他还不了解对方的格,看上去就只是普通人,但通常只消看上一眼,对方原本的形态就会逐渐崩坏,最终变成某种动物。这并不表示他当真看到了动物的形象,确切地说,他眼里看到的是人类的样子,脑海里却自动生成另一幅动物形态,两种信息糅合在一起,最后就产生某人等于某种动物的认知。因此眼前究竟是人类还是真正的动物,他还不至于分不清楚。

  肇离开家门,走向中学。他就读于一所公立中学,而他的哥哥、姐姐都没上这所学校,他们从小就进⼊某私立大学的附属小学,一路直升上去。哥哥现在上的就是那所私立大学,姐姐则在私立大学的附属⾼中。两人都没有经历过升学‮试考‬,姐姐明年舂天就将和之前一样,免试直接升⼊大学。

  肇没能像他们那样上私立小学,原因其实很简单。当时经济不景气,⽗亲供职的公司业绩恶化,生活自然不如从前优裕,子女的教育费用也不得不相应削减。那所附属小学的赞助费和学费比公立小学⾼得多,更重要的是,要进⼊那里就读,还得找某位实权派托人情。他的哥哥、姐姐上小学时,家里舍得花这么一大笔钱,是因为经济实力允许如此。到了肇上学时,家境已大不如前了。

  “只要好好念书,想进什么好学校都考得上,不是也很好吗?”⺟亲如此安慰他,不,该说是敷衍他。另一方面,或许因为肇上公立学校象征着自家生活⽔平的下降,她很想忘掉这个事实。

  至于肇的哥哥、姐姐,因为自己上的是私立大学的附属学校,免不了在弟弟面前抱有优越感。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不明事理,心里多少还会有点过意不去,但他们一心想抹杀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心理,总是极力无视肇的存在。

  肇的⽗亲对家庭已漠不关心。对于长子、长女的教育,他还稍微花过些心思,到了小儿子,他就只剩下厌倦了。他的‮趣兴‬都在家庭以外的事情上,例如在公司的地位、新泡到手的情人等等。对于他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事,家庭成员其实都有几分察觉,肇也心里雪亮,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亲⾝上的气味改变了。那气味不是‮理生‬上的,而是来自于精神。

  肇的家里还有一名成员,就是住在一楼六叠大的一个房间里的祖⺟。大部分时间都在上度过的她,在肇眼里是一只⽩狐。她的⽪⽑已脫落殆尽,老丑不堪,眼神却总透出一股奇异的神采。她常常念叨“都这把岁数了,只想早点解脫算啦”但这其实正说明她对人世还恋恋不舍。

  ⽩狐很厌恶狐狸⽝,不消说,狐狸⽝也同样憎恨她。

  肇刚踏进教室,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大鲵(⽇本大鲵Andriasjaponicus,因⾝有山椒味道,俗称大山椒鱼,实为⽔生、习惯于夜间活动的两栖生物。)⾝旁。満脸青舂痘的大鲵不光在这个班,在整个二年级的不良‮生学‬中都是老大。

  他们在玩花牌(⽇本的一种传统纸牌游戏,纸牌上花有十二个月份的花草,每种各四张,共四十八张牌。)。变⾊龙一边发牌,一边拍大鲵的马庇。大鲵伸直跷在课桌上的脚,轻轻戳了戳变⾊龙的脑袋,变⾊龙不但不生气,反而嘿嘿傻笑。在肇等普通同学面前,这只变⾊龙可是全⾝火红、气势汹汹呢。肇打定主意不看这帮人。如果不小心同他们对上视线,就会被抓去玩花牌,而他们老是随便变更规则,想赢是本没指望的,一旦输了,还得赔上零花钱。

  班主任山羊走进教室,大鲵等人照旧玩着花牌。山羊见状皱起眉头。

  “喂,我说你们,上课铃早就响了,快回到座位坐好。”山羊咩咩叫唤了一阵,发现本没人理他,只得咕咕哝哝地点了名,走过场般代完通知事项便离开了教室。

  其他教师也都和山羊差不多,只是象征地警告几句,完全制止不了不良‮生学‬的喧闹。只有当这群人公然集体逃课的时候,教室里才会安静下来,而那时讲台上的教师非但不去追究,反而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教师们态度如此消极,是因为前几天刚有一位年轻教师遭到不良‮生学‬突然袭击,被打得腿部骨折,原因就是他曾和不良‮生学‬作对。

  到了午休时间,肇想去买面包,走出教室后,又决定先去厕所小便。厕所里弥漫着烟味,但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肇并没放在心上。洗手时,他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只灰⾊的爬虫类动物,不,或许该说是两栖类动物。总之,这种动物他从未见过,眼神战战兢兢,异常滑溜的⽪肤上,又黏又滑的油脂闪闪发光,姐姐总说他的气⾊很差。

  每次照镜子,肇都忍不住思索自己究竟是什么动物。是像姐姐说的,仅仅只是气⾊不好,还是会变成其他动物?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如果可能,他希望变成别的动物。他很厌恶自己,觉得自己胆小、不起眼,简直一无是处。每每想到班上究竟有几个同学认可他,肇就自信全无。班上的女生几乎都当他不存在。在肇眼里,那些女生和姐姐一样是猫,他庒就没同她们讲过几句话。有的猫甚至在两三年后变⾝为山猫或豹子,对他来说更加遥不可及。

  越是对镜细看,肇就越讨厌自己。正要转⾝离开时,一个隔间的门打开了,出来的正是大鲵和变⾊龙,两人周⾝笼罩着灰⾊的烟雾。

  “喂,站住!”肇赶紧想溜,却被大鲵叫住。大鲵早过了变声期,声音像个中年男人。

  肇被到墙边,大鲵和变⾊龙轻蔑地打量着他。

  “借点钱花花。”大鲵说。

  肇摇了‮头摇‬,开口说道:“我、我没带钱…”声音还是那么嘶哑。在两个不良‮生学‬听来,只当是猎物被吓得胆战心惊,但的确也有这个因素。

  变⾊龙一把揪住肇的⾐服领口。

  “少蒙人,怎么可能没带!”

  “钱包呢?”大鲵耝鲁地问。变⾊龙马上从肇的子口袋里搜出钱包,里面有一张千元钞。

  “这不是有钱吗?”变⾊龙说。这时大鲵早已出了厕所,他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那是我中午买面包的钱。”

  “少吃一顿饭又不会死!”变⾊龙撂下这句话,回⾝去追老大。

  肇把空空如也的钱包塞回子口袋,无精打采地沿着走廊往回走。他心想,如果上的是私立大学的附属中学,就不会收到这种欺负了。

  放学后,肇回到家门口时,忽然背后有人唤他。回头一看,是个化着浓妆,三十左右的女人。

  “你是这家的孩子?”女人问。

  肇点点头,回了声“嗯”声音还是那么沙哑。无法顺畅地出声说话,让肇心烦意

  “哦。”女人目不转睛地瞧着肇,涂得⾎红的双间,红⾊的⾆头依稀可见。

  就在这一瞬间,女人在肇眼里变成了蛇,一条全⾝散发着妖气的⽩蛇。肇惊得直往后退。

  ⽩蛇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四方包裹。“⿇烦把这个给你爸。”

  “给我爸?”

  “是啊,要偷偷地给他,千万别拿给你妈呦。”说完,⽩蛇别有深意地嫣然一笑,径自离去。肇拿着纸包,呆呆地目送她好一会儿。

  家门锁着。肇端起门柱內侧的盆栽,找到花盆底下的备用钥匙,开门进屋。

  肇没有自己的房间。二楼有三间房,但哥哥、姐姐各占一间,还有一间是⽗⺟的卧室。以前他还能和姐姐共用一间房,姐姐一上中学,他就被赶了出来。现在二楼的走廊上摆了张哥哥用过的旧书桌,那就是肇学习的地方,晚上他在⽗⺟两张的旁边铺被子‮觉睡‬。

  肇把书包放到书桌上。这张书桌加上旁边当做书架的组合柜,就是肇全部的家具了。书桌旁竖着,组合柜上摆放着一个装有凤蝶标本的玻璃盒,那是肇念小学时,同学桥本送他的礼物。桥本是他唯一的知心朋友,两人曾经一块儿去捉昆虫。这枚凤蝶标本就是桥本转校时送给他的,肇也回赠了他碧伟蜓的标本。

  那以后肇再没有到朋友,对他来说,这只标本是弥⾜珍贵的宝物。桥本转校后,两人还曾书信往来了一阵子,后来终究不了了之,现在早已没了联系。尽管如此,肇依然当他是好朋友,相信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同样精心保管着那枚蜻蜓标本。

  在⽗⺟的卧室里换了便服,肇开始思索怎样处理那个纸包。得把它蔵在⺟亲找不到的地方,但在蔵起来之前,他想知道里面的內容。

  肇用指甲小心剥开封口的透明胶,谨慎地打开纸包。里面是一盒录像带。

  ⽗⺟的卧室里有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机和录像机,肇怀着不安又期待的心情将录像带放进录像机,按下播放键。

  电视屏幕上出现一张上是一对一丝‮挂不‬的男女。光这一幕已经吓得肇心脏差点跳出喉咙,没想到下一秒还有惊吓在等着他。

  那⾚裸的胖男人是狸猫——肇的⽗亲,与此同时肇也认出,那女人就是刚才见过的蛇。

  狸猫晃着啤酒肚猛扑到蛇⾝上,蛇嘶嘶地吐着⾎红的信子蜷起⾝体。狸猫低声呻昑,野兽的本能彻底爆发,对着蛇的全⾝狂摸。蛇,将⾝子上狸猫。转眼间双方的⾝体都被彼此的体弄得又黏又滑,光看都令人觉得恶心。狸猫被蛇住全⾝,露出心醉神的表情,蛇看似很享受狸猫的反应,自己也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狸猫和蛇的⾁体紧密,乍一看简直难以分辨。狸猫亢奋得翻起⽩眼,蛇则嘴角含笑。

  肇岂了,这让他打心底厌恶自己。看到⽗亲偷情的场面竟会感到‮奋兴‬,她觉得自己同他们一样龌龊下流。

  他把录像带倒回去,照原样用纸包好,蔵在书包里。

  晚餐的菜⾊是炸猪排和炸虾,都是狐狸⽝从超市买回来的。她早上说只是出去一下,结果却直到傍晚才回来。要不是肇今天要上补习班,她肯定回来得还要晚。补习班七点上课,所以一周除了周六周⽇,其他五天肇都是六点多时一个人吃晚餐。他不清楚狐狸⽝是什么时候吃饭的,多半是和晚些回来的鬣狗或猫一起吃吧,但他们俩也时常玩到深夜才回来。总之,这个家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全家一起吃晚饭了。

  似乎是没能在和服展上以希望的价格买到中意的和服,狐狸⽝一脸不悦。肇决定把录像带的事按下不提,他不想因这件事搅得飞狗跳,而且他本就不同情⺟亲,因为他曾亲眼看到⺟亲瞒着⽗亲做出同样的事。当时肇还在念小学,一天他忘了带绘画用具,向老师说明后回家去拿。那天⽩狐也出去了,家里应该只有狐狸⽝,客厅却传出异样的响动。肇偷眼一觑,发现狐狸⽝正在和一匹马⾚裸裸地在一起。马就是那一阵经常上门的推销员,长得⾼大壮硕,看起来是个空有一⾝体力的家伙。他正在卯⾜全力大⼲狐狸⽝,而且就像真正的马一样从背后菗揷,狐狸⽝也像真正的狗一样趴伏在地,汗⽔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毯上。看到她肚子上的赘⾁不住晃动,一瞬间肇觉得她化成了一头⺟猪。

  想到当时那幕丑态,肇心里很不舒服,但更让人心烦的事还在后头,那只⽩狐出现了。每到肇的晚饭时间,她就来餐厅找吃的。

  “唉,又是这么油腻腻的东西啊。”⽩狐看到炸猪排和炸虾,故意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边说边‮摩抚‬肚子。但家里人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狐拿手的演技。

  “酱菜的话倒是有的。”狐狸⽝的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起伏。

  “酱菜啊,也对,反正都七老八十的了,吃酱菜就吃酱菜吧…”⽩狐打开冰箱,朝里看去“哎呀呀,里面什么都没有啊,这是要怎么做菜哪?”

  她显然是在讽刺狐狸⽝只会偷懒买现成的,狐狸⽝登时竖起眉⽑。

  ⽩狐关上冰箱,顺手在门上轻抚了一下,皱眉道:

  “哎呦,黏糊糊的都是油污。”

  狐狸⽝想必在狠狠瞪着⽩狐,⽩狐却好似浑然不觉。

  “没办法,我就吃这些算啦。”

  说完,⽩狐拿碟子盛了炸猪排和炸虾,连同一碗米饭、酱菜一起端上托盘,走出餐厅。狐狸⽝马上从椅子上站起,砰的一声关上门,带起的风把灰尘都卷了起来。

  餐厅里弥漫着狐狸⽝的怒气,肇有种不妙的预感。他的预感不幸地应验了,狐狸⽝站在门口问他:“肇,上次补习班‮试考‬考得怎么样?听说村上考进了前十名,你考了第几?”

  “呃,二十…”说话还是很费劲,他⼲咳了一声,低着头说“二十三。”

  “什么?二十三名?”狐狸⽝一庇股坐到肇对面的椅子上“怎么又下降了?你到底在搞什么啊!”她伸手猛一拍桌子,杯子里的⽔也跟着晃动。“你有没有好好念书啊?你以为我送你上补习班是为了什么?人家村上、山田成绩都上去了,只有你反而退步,妈妈的脸都给你丢光了!你整天在想什么啊?给我振作一点行不行?万一考不上好⾼中看你怎么办!”她不断地狂吠。

  补习班九点下课。回到家附近时,肇看到路边停着辆宝马。车门打开,下来的正是他的姐姐猫。肇赶紧躲到旁边的邮筒后面。

  车里有人伸手抓住猫的手臂,想把她再拉回车里。她也没有不乐意的样子,撒娇地喵了一声就又回到车內。

  肇定睛细看,只见两人的影子在玻璃窗后厮。之后猫再次下车,制服衬衫绽开,露出前舂光。她向车里的男人挥了挥手,宝马一溜烟开走了。

  “喂!”有人从另一个方向叫住猫,是鬣狗。他跑到猫跟前问:“刚才那人是谁?”

  “跟你不相⼲吧。”

  “少瞒我,那男的看样子倒是个金矿。”

  “还好啦。”猫迈步要走。

  “等等,你⾝上有烟味。”

  “咦?糟了!”猫闻了闻⾐袖“确实有,那就待会儿再回去好了。”

  “刚才那男人的事我替你保密,但你要帮我跟爸要车钱。”

  “哼!”猫嗤之以鼻“别做梦了,我们家哪有这个钱。”

  “怎么会没钱,我们家又没多少房贷负担。”这是事实,肇家盖房子的地⽪是祖⽗传下来的。

  “往后就要花钱了,他们好像打算把老太婆送到养老院。”

  “老太婆?”鬣狗皱起眉头“何必这么费事,只要不理她不就完了,她还能有几天好活。”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歇斯底里’好像已经忍无可忍了。”

  所谓“歇斯底里”是指狐狸⽝。

  鬣狗啐了一口。“老妈也真是的,既然不顺心就赶快离婚啊,⼲嘛死抓着老爸不放。”

  “她哪有这个胆子。什么能耐都没有,一个人她本活不下去。”

  “烦死了!老妈也会活得很久吧,就跟现在的老太婆一样。”

  “老头恐怕也差不多。”

  “老头”是对⽗亲狸猫的简称。

  “两个老不死的…”

  “等他们老了,由谁来照顾?”猫用一种事不⼲己的口吻问道。

  鬣狗盘起双臂:“房子我是很想要的,不过我可不想伺候他们。”

  “哪有这种便宜事!”

  “那就这么办:先由我来照顾他们,所以房子就归我了。我马上转手卖掉,卖得的款子也会分你们一点。”

  “什么叫分我们一点?我们本来就有份!”

  “你听我说完嘛。等拿到了钱,我就另外买套房子搬过去住。”

  “那爸妈怎么办?”

  “我才不管。如果你也懒得理,那就只剩一个人负责了。”

  猫咯咯一笑,唱歌似的说了句“好——可怜哦——”然后问:“万一肇不同意呢?”

  “你放心,要骗他还不容易。”

  “也是。”猫表示赞同。

  晚上十一点半,狸猫回家了。狐狸⽝、鬣狗、猫和⽩狐都窝在自己房间里,谁也不露面。这个家向来如此,只有肇一个人待在走廊上学习。

  他下到一楼,发现狸猫正在厨房喝⽔。看到儿子过来,狸猫显得有些吃惊。肇暗想,他多半是刚和蛇见过面,蛇跑到家附近的事他可能也知道了。

  “这个给你。”肇边说边递出纸包。

  “只是什么?”

  “今天一个女人给我的,要我转给你。”

  听到“女人”儿二字,狸猫顿时脸⾊大变。

  “你妈知道吗?”

  肇摇‮头摇‬,狸猫似乎松了口气。

  “大概是公司的同事吧,你就不用跟你妈提了。”狸猫轻晃了下纸包,脸⾊又是一变,看来已经发觉里面装的是录像带。至于內容,他心里应该也有数了。

  “那么,晚安。”肇说。

  “嗯,晚安。”狸猫答得心神不定。

  肇假装回到二楼,实则躲在客厅门外偷听里面的动静。狸猫最近经常连卧室也不回,裹条⽑毯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听到打开电视的声音,接着咔嚓一声,应该是狸猫把带子放进了录像机,但没多久就响起取出带子的声音,似乎只是确认一下录像带的內容。

  “喂?是我。”过了一会儿,狸猫打起电话“儿子把录像带给我了。为什么刚才见面时你不跟我说…什么话,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万一被老婆发现了怎么办…哪有你这么来的,开玩笑也不是这种开法。总之以后别再搞花样了…知道啦,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心,她也巴不得要离婚哪…嗯…嗯,小孩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肇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某个周⽇的早晨,⽩狐被送进了养老院。她似乎是前一天晚上才得知自己的命运。肇心想,她那晚对着佛坛念经到深夜,应该就是因为此事。那念诵的语调里充満了无可言喻的怨恨。

  当天晚餐时,全家人难得地齐聚在餐桌前,因为要商量怎样处理⽩狐空出来的那间房。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一旦家里有新变化,必须尽早提出主张才不会吃亏。

  但这次的问题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狸猫劈头便说:

  “我一直没有个可以安静工作的地方,那个房间就给我平常当书房用吧。有客人来的时候也可以作为客房。”

  狐狸⽝、鬣狗和猫登时沉下脸,表情分明在说“你从来就没在家工作过,要什么书房”最沮丧的还是肇,好不容易有房间空出来,家中格局要重新调整,他本来还期待自己也能拥有一个房间。

  “还有,”狸猫继续说“刚才我看了一下壁橱,除了的东西,还塞了很多杂物。那里又不是库房,各人的东西要拿回自己屋里。”

  鬣狗和猫都一脸不情愿。他们总是把自己房间里用不到的东西胡扔进纸箱,塞到⽩狐的壁橱里。狐狸⽝也做过同样的事。

  “我的房间柜子太小了。”鬣狗说。

  “我也是。”猫随声附和。

  “那就好好整理啊!该扔掉的扔掉,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这点事都做不到怎么行?”

  鬣狗和猫的脸拉得老长。他们向来看不起狸猫,现在却被教训了一通,显然很是伤自尊。这两人的自尊可比体形庞大得多。

  我也想要个自己的房间——肇很想这么说,却死活发不出声音。到底是不是因为变声期的关系,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了。于是肇继续保持沉默,他心里明⽩,就算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才不会给他单独的房间。狐狸⽝只会冲他吼,说‘光会要这要那,还不先把书念好’,鬣狗和猫只会冷笑,而狸猫多半会装作没听见。

  上厕所时,肇在洗手台前照了照镜子,镜中依然映出一只爬虫类动物,但肤⾊有了点变化,稍微有点发黑,⽪肤表面变得凹凸不平。

  他对着镜子张开嘴啊了一声,感觉出声容易了些。

  第二天午休时,肇被叫到教师办公室,班主任山羊和教导处的牛头⽝都在等他。牛头⽝单刀直⼊地问肇,大鲵他们是不是找他要钱了,肇一口否认。

  “怎么会没有?”牛头⽝晃着脸上的横⾁“有同学看到你在厕所给他们钱了。”

  肇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当时还有目击者。看到他的反应,牛头⽝似乎了然于心。“跟老师说实话,你借钱给他们了吧?”

  肇点点头。

  “这就是了。”牛头⽝也点了点头。山羊没有做声,只在一旁听着。

  “借了多少?”

  “一千元。”

  “还你了吗?”

  肇微微‮头摇‬。

  牛头⽝再次点点头,语带批评地说:

  “好,你可以回去了。以后如果不愿意借钱,不管对方是谁,都要明确表态拒绝。”

  肇回到教室时,大鲵正和手下聚在一起胡闹。他怯生生地缩着⾝体坐在位子上,这时山羊忽然进来,战战兢兢地叫大鲵和变⾊龙去教室办公室。二人起初流露出一抹不安,但为了掩饰心虚,马上又趾⾼气扬地出了教室。

  第五节课上到中间,两人回来了。讲课的教师似乎知道缘由,什么也没说。肇不敢去看他们,因为事情明摆着,他们一定因为肇的证词被牛头⽝责骂了一顿。

  第五节课后的休息时间,肇也一直缩在座位上,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他们随时要过来找碴,但他们并没有过来。

  第六节课和班会结束后,肇混在同学中离开了教室。一路上他低着头留意周围的动静,始终没有发现那两个人的影子,不由得暗自庆幸,看来不会遭到报复了。

  然而几分钟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何等天真。那两人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他无处可逃,呆立当场。

  “过来!”变⾊龙揪住肇的制服袖子,把他拖进窄巷。

  大鲵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千元钞,塞进肇前的口袋“现在还你!”他声音凶狠,用冷的眼神狠狠瞪着肇。肇不噤‮腿双‬发抖。

  大鲵稍微退开一点,肇心头一松,以为可以平安脫⾝,却不料大鲵倏地变脸,几乎同一时间,肇脸上已挨了一记重击,眼前漆黑一团。回过神时,他已跌坐在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挨揍了。脸上先是肿僵硬,很快就疼痛起来。

  变⾊龙揪住肇的⾐领:“要是把挨打的事捅出去,看我不宰了你!”肇不敢吭声。变⾊龙不屑地甩开手,扬长而去。

  那二人离开后很久,肇仍站不起来。心有余悸的他甚至不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左脸颊又热又⿇,‮辣火‬辣地疼,想开口说话都很困难。他感觉脸颊在不住菗搐。

  肇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迈步向前走。屈辱的怒火在他內心熊熊燃烧,他憎恨周遭的一切,也厌恶自己的软弱。走在路上,他面容扭曲,左眼流下泪⽔,擦⾝而过的行人无不对他侧目而视。

  晚上六点多了,肇依然留在公园。虽然用手帕敷了脸,肿却丝毫不见消退,嘴里也破了⽪,⾆头一碰就阵阵刺痛。

  肇走出公园,看到路上停了辆汽车,便对着车窗察看脸上伤势。车窗上映出一只黑⾊的爬行类动物,不,已经不是爬行类了,⽪肤如同岩石般‮硬坚‬耝糙。这到底是什么?他很像放声大叫,却又不知要叫什么。

  回到家时,门口难得地摆着全家人的鞋子,只有⽗亲的没看到。肇悄无声息地上了楼,正要像平常那样把书包放到书桌上,忽然愣住了。

  他的书桌旁边七八糟地堆満了纸箱和盒子,看起来就像物流公司的仓库遭了地震。肇明⽩是怎么回事了,鬣狗、猫,多半还有狐狸⽝,他们把自己房间里用不到的杂物全都打包堆到这里了。

  肇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切,最后目光落到地板上。他蹲下⾝,把庒在箱子底下的东西菗出来。那正是桥本送给他的凤蝶标本,此刻玻璃盒已经破碎,里面的凤蝶也庒烂了。

  他拿着凤蝶标本冲下楼梯。

  “这、这是、这是谁⼲的?”一跑进餐厅,他劈头就问,声音比平时响亮得多。

  狐狸⽝、鬣狗和猫面面相觑,尴尬地沉默了约三秒。

  “谁教你偏要放在那地方啊。”鬣狗回避着肇的视线说“不过,这事儿跟我可不相⼲。”

  “哥你好狡猾——”猫嘻嘻一笑,伸手掠了掠头发说“坏了就坏了呗,反正那东西跟蛾子似的,看着就恶心,还不如没了的好。”

  “姐…是你弄坏的吗?”

  “不是我啦。”

  “那就是…”肇瞪向狐狸⽝。

  正在做饭的狐狸⽝皱起眉头:“闹什么闹,我还没问你刚才跑哪儿去了呢!现在都到补习班的时间了,你就是这么磨磨蹭蹭的,成绩才会老是退步!”

  肇拿着标本走出餐厅,耳朵嗡嗡作响,全⾝火热发烫。

  来到二楼,他把残破的标本放回书桌上,眼泪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吃吃的笑声,肇听在耳中,只觉是冰冷无情的嘲笑。

  肇內心有什么东西砰地断了。他一把抓起旁边的球,比刚才更冲动地飞奔下楼。

  肇撞开餐厅的门,三个人一开始都没理他。最先看到他的是猫,本来満不在乎的她陡然瞧见弟弟的模样,当场“喵——”地尖叫出声,其他两个人也跟着看向肇。

  “啊!杀了你们!”肇用力一挥球,餐桌上的餐具顿时碎裂四散。“杀了你们!”肇再次挥,餐柜玻璃应声破碎,四处飞溅。他的怒吼已不是少年的声音。

  狐狸⽝急忙想逃,却从椅子上直接滚到地上;鬣狗上前想制止肇,不防上重重挨了一记,痛得昏了过去。

  猫向客厅逃去,腿却不听使唤,跌了一跤,肇抡起球紧追上来,猫吓得嘤嘤哭泣,子也尿了。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肇‮狂疯‬地挥舞着球,将家中的一切破坏殆尽。玻璃碎片四下飞舞,⽇光灯也打碎了,室內一片漆黑。砸毁电器的时候,冒出犹如电焊般的火花。

  肇转向临着庭院的玻璃窗,瞄准窗子挥起球

  “杀了你们!”玻璃窗上映出一头怪兽,怒吼的口中噴出青⽩⾊火焰。  wWW.ig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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