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坝阿来是阿来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 |
|
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阿坝阿来 作者:阿来 | 书号:39195 时间:2017/9/5 字数:7759 |
上一章 野人 下一章 ( → ) | |
一个⾝体单薄的孩子出现在我面前,问我是不是要登记住宿。他伸出蓝⾊⾎脉显现得十分清晰的手,牵我进了楼,到了那个刚才有人探出脑袋的房间门前。 “阿爸,生意来了。”这个娃娃以一种十分老成的口气叫道。 门咿呀一声开了,刚才那个男人的脑袋又伸了出来,他对我说:“我想你是来住店的,可你没有说话我也就算了。”“真热啊,这天气。”“刚才我空着,你不登记。这阵我要上街打酱油去了,等等吧。我等你们这些客人大半天了,一个也没等到。现在你就等我十几分钟吧。”我望着他慢呑呑地穿过 ![]() ![]() ![]() ![]() 那孩子又怯生生地牵了牵我的⾐角。 “我阿妈,她死了。还有爷爷、姐姐。”他悄悄说。 我伸出手摩抚他头发稀薄的脑袋,他缩着颈子躲开了。 “你爷爷是什么样子?像你阿爸一样?”他轻轻地摇头摇:“不一样的。”孩子低下了小小的脑袋,蹬掉一只鞋子,用脚趾去勾画地上的砖 ![]() ![]() “我的名字叫旦科,叔叔。我爷爷打死过野人。”他⽗亲回来了。搭着眼⽪走进了房间,门砰一声关上。我们隔着门板听见酱油瓶子落上桌面的声响,给门落闩的声响。 孩子踮起脚附耳对我说:“阿爸从来不叫人进我们的屋子。”旦科的⽗亲打开了面向巷道的窗户,一丝不苟地办完登记手续。出来时,手拎着一大串哗哗作响的钥匙,又给自己的房门上了锁。可能他为在唯一的客人面前如此戒备而不太好意思吧。 “县上通知,注意防火。”他讪讪地说。 他开了房门,并向我一一 ![]() ![]() 那个孩子呆呆地望着我掸掉 ![]() “你怎么不上学?”他包着満口饼⼲,摇头摇。 “这里不会没有学校吧?”我说。 旦科终于咽下了饼⼲,说这里有幼儿园、小学、中学,可他爸爸不叫他上学。 “你上过学吗?”他问。 我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都告诉你了。”“阿来。”“我有个表哥也叫阿来。”“那我就是你表哥了。”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燥而又清脆“不,我们家族的姓是不一样的,我们姓寺朵。”“我们姓若巴。”“我表哥死了,我们的村子也完了,你知道先是树子被砍光了,泥石流下来把村子和许多人埋了。我表哥、妈妈、姐姐…”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个內心埋葬着如此创痛的孩子。我打开窗帘,一束強光立即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从窗帘上抖落下来的云⺟碎片,这些可爱的闪着银光的碎片像一些断续的静默的语汇在空气中飘浮,慢慢越过挂在斜坡上的一片参差屋顶。 旦科的眼珠在強光下呈绵羊眼珠那样的灰⾊。他在我撩起窗帘时举起手遮住 ![]() “你想什么?叔叔。”“哦…给你一样东西。要吗?”我问他。 “不。以前阿妈就不叫我们⽩要东西。以前村口上常有野人放的野果,我们不要。那个野人只准我爷爷要。别的人要了,他们晚上就进村来发脾气。”他突然话题一转“你会放电视吗?”不知为什么我摇了头摇。 “那我来给你放。”他一下变得⾼兴起来,他爬到凳子上,接通天线,打开开关,并调出了清晰的图像。在他认真地拨弄电视时,我从包里取出一叠九寨沟的照片放在他面前。 “你照的?”“对。”“你就是从那里来的?”“对。”他的指头划向溪流上古老的磨坊:“你们村子里的?”我没有告诉他那不是我们村子的磨坊。 他拿起那叠照片,又怏怏地放下了。 “阿爸说不能要别人的礼物,要了礼物人家就要进我们的房子来了。人家要笑话我们家穷。”我保证不进他们的屋子旦科才收下了那些照片。然后,才十分礼貌地和我告别,门刚锁上,外面又传来一只温柔的小狗抓挠门板的声响。我又把门打开,旦科又怯生生地探进他的小脑袋,说:“我忘记告诉你厕所在哪个地方了。”我扬扬手说:“明天见。”“明天…明天我可能就要病了。”小旦科脸上那老成忧戚的神情深深打动了我“阿爸说我一犯病就谁也认不出来了。”这种聪明、礼貌、敏感,带着纤弱美感的孩子往往总是有某种不幸。 “我喜 ![]() ![]() ![]() ![]() 我躺在 ![]() ![]() ![]() 醒来已是半夜了,电视节目早已结束,屏幕上一片闪烁不定的雪花。 我知道自己是做梦了。因为有好一阵子,我盯着荧光屏上那些闪闪烁烁的光斑,张开⼲渴的嘴,期待雪花降落下来。这时,风已经停了。寂静里能听到城 ![]() 突然,一声恐惧的尖叫划破了黑暗。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寂静中,可以听到隐约的幽咽饮泣的声音,这声音在没有什么客人的旅馆中轻轻回 ![]() 早晨,旦科的⽗亲给我送来热⽔。他眼⽪浮肿,脸⾊晦暗,一副睡眠不⾜的样子。 “昨天晚上?”我一边注意他的脸⾊,小心探问。 他叹了口气。 “旦科犯病了,昨天晚上。”“什么病?”“医生说他被吓得不正常了,说他的神…经,神经不正常。他肯定对你说了那件事,那次把他吓出了⽑病。”“我想看看他。”他静默一阵,说:“好吧,他说你喜 ![]() ![]() ![]() ![]() ![]() ![]() ![]() ![]() “我梦见哥哥了。”“你哥哥?”“我还没有告诉过你,他从中学里逃跑了,他没有告诉阿爸,告诉我了。他说要去挣钱回来,给我治病。我一病就像做梦一样,净做吓人的梦。”小旦科挣扎着坐起⾝来,瘦小的脸上显出神秘的表情“我哥哥是做生意去了。挣到钱给阿爸修一座房子,要是挣不到,哥哥就回来带我逃跑,去有森林的地方,用爷爷的办法去逮个野人,叔叔,把野人 ![]() ![]() ![]() ![]() ![]() 传说中还说这个猎人临终时必然发出野人口中吐出的那种叫喊。这是人类宽恕自己罪孽的一种独特方式。 传说讲完了。小旦科显得很倦怠, ![]() 旦科说:“阿爸说人不好。”“不是都不好。”旦科笑了,露出一口稚气十⾜的雪⽩整齐的牙齿:“我们要变成坏人,哥哥说坏人没人喜 ![]() ![]() 我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小额头说:“再见。”旦科最后嘱咐我:“见到哥哥叫他回来。”他⽗亲说:“我晓得你什么话都对这个叔叔讲了,有些话你是不肯对我说的。”语调中有一股无可奈何的凄凉。 孩子把一张照片掏出来,他争辩说:“你看,叔叔老家的磨坊跟我们村子里的那座一模一样。” 浊重的大渡河⽔由北而南汹涌流过,县城依山傍河而建。这些山地建筑的历史都不太长,它的布局、⾊调,以及建筑的质量都充分展示出急功近利、草率仓促的痕迹。我是第一次到达这个地方,但同时又对它十分谙 ![]() ![]() 仅仅半个小时多一点,我已两趟来回走遍了狭窄曲折的街道。第一次我到车站,被告知公路塌方,三天以后再来打听车票的事情。第二次我去寻找鞋店。第三次走过时有几个行人的面孔已经变得 ![]() “书店怎么在上班时间关门,这个地方!”因为灰尘,強烈的 ![]() 终于,我在一家茶馆里坐了下来。 一切都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无论是茶馆的布置、它的清洁程度、那种备受烈⽇照 ![]() ![]() “野人!”他惊喜地说“是你的书吗?”他抬起头来说。 “对。”“啊,是你?”“是我,可你是谁?”“你不认得我了?”他脸上带着神秘的神情倾过⾝子,口中的热气直扑到我脸上。我避开一点。他说:“金子!”我记起来了。他是我在泸定车站遇见的那个自称有十几斤金子的人,加上他对野人的特别趣兴,我有点知道他是谁了。 我试探着问:“你是旦科的哥哥?”“你怎么知道?”他明显吃了一惊。 “我还知道你没有什么金子,只有待会儿会放出来的庇。”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对这个年轻人显得严厉起来了“还有你想捕捉野人的空想。野人是捉不住的!”我以替野人感到骄傲的口吻说。 “能捉到。用一种竹筒,我爷爷会用的方法。”他得意地笑了,眼中又燃起了幻想的狂疯火苗“我要回家看我弟弟去了。”我望着他从其中很快消失的那片 ![]() “珠江牌不是什么⾼级照相机。”“我们到那边 ![]() ![]() ![]() 我背倚着卡车轮胎坐下来,面向滔滔的大渡河⽔。两个制服同志撇开我展开了别出心裁的对话。 “昨天上面来电话说一个⻩金贩子从泸定到这里来了。他在车站搞倒卖,有人听见报告了。”“好找,到这里来的人不多,再说路又不通了。”胖子一直望着河面。 瘦子则毫不客气地 ![]() ![]() ![]() 我以我的采访证证实了⾝份后,说:“到处声称有十几斤金子的人只是想象自己有那么富有。”“你是说其实那人没有金子?”胖子摇头摇,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嗨,你们知道野人的传说吗?”“知道一点。”“不久前,听说竹巴村还有野人,那个村子里连娃娃都见过。”“竹巴村?”“这个村子现在已经没有了。”“泥石流把那个村子毁了,还有那个女野人。”我又向他们询问用竹筒捕捉野人是怎么回事,他们耐心地进行了讲解。原来这种方法也和野人竭力模仿人类行为有关。捕捉野人的人事先准备两副竹筒,和野人接近后,猎手把一副竹筒套在自己手上,野人也捡起另一副竹筒套上手腕。他不可能知道这副竹筒中暗蔵精巧机关,戴上就不能褪下了。只能任人杀死而无力还击了。 “以前杀野人多是取他腋下那块宝石。”“吃⾁吗?”“不,人怎么能吃人⾁?”他们还肯定地告诉我,沿河边公路行进十多公里,那里的庙子里就供有一颗野人石。他们告辞了,去搜寻那个实际上没有⻩金的走私犯。 我再次去车站询问,说若是三天以后不行就再等到三天以后。这帮助我下定了徒步旅行的决心。 枯坐在旅馆里,望着打点好的东西,想着次⽇在路上的情形,脑子里还不时涌起野人的事情。 这时,虚掩的门被推开了。旦科领着他哥哥走了进来。我想开个玩笑改变他们脸上过于严肃的表情,但又突然失去了兴致。 “明天,我要走了。”他们没有说话。 “我想知道野人和竹巴村里发生的事情。”他们给我讲了已死的女野人和他们已经毁灭的村子的事情。那个野人是女的,他们又一次強调了这一点。她常常哭泣,对男人们十分友善,对娃娃也是。竹巴村是个只有七户人家的小村子,村民们对这个孤独的女野人都倾注了极大的同情。后来传说女野人与他们爷爷有染。而女野人特别愿意亲近他们爷爷倒是事实。 “爷爷有好长的胡子。”后来村子周围的树林被上千人几年就砍伐光了。砍伐时女野人走了,砍伐的人走后,女野人又回来了。野人常为饥饿和再难得接近爷爷而哭泣。野人肆无忌惮的哭声经常像一团乌云笼罩在村子上面,给在因为⼲旱而造成的贫困中挣扎的村民带来了不祥的感觉。于是,村里人开始仇恨野人了,他们谋划杀掉野人。爷爷不得不领受了这个任务,他是村里德⾼望重的老人,也是最为出⾊的猎手。 爷爷做了精心准备,可野人却像有预感似地失踪了整整两个月,直到那场从未见过的暴雨下来。大雨下了整整夜一,天刚亮,人们就听见了野人嗥叫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恐惧不安。她打破了以往只在村头徘徊的惯例,嗥叫着,⾼扬着双手在村中奔跑,她轻易地就把那只尾随她吠叫不止的狗掼死在地上了,人们这次是非要爷爷杀死这个野人不可了。她刚刚离开,久盼的雨⽔就下来了,可这个灾星恰恰在此时回来想 ![]() “阿妈跪在了阿爸面前,她的阿爸我们的爷爷面前,说杀死了这个女野人肯定村里的女人都会爱他。”爷爷带着竹筒出现在野人面前。这时,哗哗的雨⽔声中已传来山体滑动的声音。那声音隆隆作响,像预示着更多雨⽔的隆隆雷声一模一样。人们都从自家窗户里张望爷爷怎样杀死野人。爷爷一次又一次起舞,最后惹得野人掼碎了竹筒。她突然⾼叫一声,把爷爷夹在腋下冲出村外。两兄弟紧随其后,在村外的⾼地上,野人把爷爷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雨⽔顺着她细绺的⽑发淋漓而下,女野人张开双臂,想替爷爷遮住雨⽔。这时,爷爷锋利的长刀却扎进了野人的 ![]() 这时,泥石流已经淹没了整个村子。 旦科说:“磨坊也不在了,跟你老家一样的磨坊。”“这种磨坊到处都有。”他哥哥告诉他说。 第二天早上我徒步离开了那个地方,顺路我去寻访那个据说供有野人石头的寺庙。寺庙周围种着许多⾼大的核桃树。一个僧人站在庙顶上吹海螺。螺声低沉幽深,叫人想到海洋。他说庙子里没有那样的东西。石头?他说,我们这里没有拜物教和类似的东西。 三天后,我在大渡河岸上的另一个县城把这次经历写了下来。 (全文完) WWw.IGmXS.CoM |
上一章 阿坝阿来 下一章 ( → ) |
空山-机村传宝刀(阿来)行刑人尔依孽缘草木的理想国尘埃落定灵山车站绝对信号有只鸽子叫红 |
阿来的免费综合其它《阿坝阿来》由网友提供上传免费章节,闺蜜小说网只提供阿坝阿来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尽力最快速更新阿坝阿来的免费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免费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