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顶一万句是刘震云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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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句顶一万句 作者:刘震云 | 书号:39158 时间:2017/9/5 字数:160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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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腊月二十九,杨百顺他哥杨百业成亲。杨百业这年十九岁。杨百顺年轻时候,男人十九岁成亲并不算早,但卖⾖腐的老杨,并没打算让杨百业今年成亲。一个卖⾖腐的人家,娶房媳妇不是件小事。事情大不单是说会有不少花费,就是花费有,小门小户,也没有现成的媳妇在门口等着你;除了花费,还是个人事。说起人缘,老杨家在别人看来不算好,但老杨不这么认为,认为自个儿在世上朋友多。虽然自以为人缘好,但他不准备让杨百业马上成亲。人一有媳妇,就有了外心,晚两年再说,可安心跟老杨再做两年⾖腐,比⾖腐更重要的是,老杨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中,有两个跟老杨闹别扭,影响了老杨对儿子整体的看法。杨百顺杨百利都离家出走,剩下一个杨百业跟他在家做⾖腐,离家出走的不在眼前,在眼前的处处能挑出⽑病。一句话不对付,老杨会记上十天,十天哪有不说错一句话的?所以老杨对杨百业的不満,渐渐超过了对杨百顺和杨百利,就是蔵在心里不说。杨百业从十七岁起,就盼着成亲。盼着成亲不是说一成亲就有了女人,而是成亲之后,能与老杨分家另过,不用再像驴一样,整⽇给老杨⽩磨⾖腐,不⽩磨⾖腐还在其次,关键是脫离了老杨,不用再看他的脸⾊。但杨百业这点心思,马上被老杨察觉了。怀揣一个坏心思,比说错一句话。更让老杨记恨。老杨更要放慢杨百业婚事的步子。⽗子俩表面天天在一起磨⾖腐,內心各有各的想法。家里由老杨说了算,杨百业有想法管啥用?一切还得照老杨的心思来。但今年与往年不同,老杨家没找婚事,婚事在年前找到了老杨家。照延津的风俗,一个婚姻从无到有,从下定礼到成亲,起码得一年以上。老杨家的婚事,腊月二十五才说起,腊月二十九就要娶亲,前后只用了四天。照老杨的⾝份,一个卖⾖腐的,就是给儿子娶亲,亲家也该是剃头匠或贩驴的,才算门当户对,而老杨这次结的亲家,却是二十里外秦家庄的东家老秦。老秦有三十顷地,家里雇着十几个伙计。平⽇来往的,皆是大户人家。老秦是个大个儿,圆头,小眼,眼爱眨巴,别人眼睛一天眨两千次,老秦一天得眨两万次。勤眨巴眼的人爱动心思,但老秦不动心思。老秦哑嗓子,说话声音不⾼,遇事爱讲理。但他的讲理与镇上开生药铺的蔡宝林的讲理不同,蔡宝林讲理是自个儿讲,不让别人讲,好用自个儿的理把别人讲通,老秦讲理自个儿从来不讲,都是让人讲:“这事儿我咋就整不明⽩呢?你给我讲讲。” 别人讲,他在那里听;而且一切须从头讲起,一五一十,来龙去脉,哪个环节也不能落下,哪个环节都不能出纰漏。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任何一件事,理都不是一面的,是多面的,讲着讲着就出了纰漏,一出纰漏就被老秦抓住了:“停停,这个地方我咋又糊涂了呢?你再讲讲。” 等你把这个纰漏堵住,别的地方又出了纰漏。本来事情没那么多纰漏,也让你说得漏洞百出。一直讲到老秦听明⽩了,也就是你讲不下去了,老秦啥也没说,就已经得理了,老秦才算罢。老秦得理又不让人,眨巴着眼说:“这可是你说的。” 所以老秦与人打 ![]() 老秦快六十了,膝下有四男一女。四男老秦没怎么在意,唯一个小女,老秦四十岁得的,是他的心头⾁。老秦脾气上来,与儿子也讲理,让儿子给他讲个明⽩,但与小女不讲理。一个女娃,老秦送她进过私塾,进过“延津新学”取名秦曼卿,也算识文断字。按照常理,老秦打死也不会把小女嫁给一个卖⾖腐的人家,何况秦曼卿一年前已定了婆家,公爹是县城北街开粮栈的老李。老李的粮栈叫“丰茂源”“丰茂源”旁边,老李又开着一个中药铺,叫“济世堂”两铺子的买卖,占了半条街。家里吃饭,掌柜伙计,要开四桌。老李嘴大,常跷着腿在街上说:“你没病,吃我的粮;你有病,吃我的药。” 让人觉得有些张狂。但老李张狂是在嘴上,心底还是个老实人。一遇大事,就没个主意。正是因为一个没主意,一个主意大,他和老秦成了好朋友,去年通过媒人老崔,结了儿女亲家。老李的儿子叫李金龙,也上过“延津新学”说起来和秦曼卿还是同窗。两家去年秋天下的定礼,婚期定在今年腊月二十九。过年之前成亲,图个双喜。自从下了定礼,两家来往就开始频繁。逢年过节,老李的儿子李金龙还来拜见岳⽗。李金龙和他爹老李 ![]() ![]()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李金龙没有大的反感。但进了今年腊月,离娶亲还有二十多天,李金龙突然变了卦。李金龙变卦不是对秦家或老秦有什么意见,而是年前和一帮狐朋狗友吃酒,划拳斗酒时,因为一杯酒的喝法,与新学时一位同学魏俊仁翻了脸。李金龙骂了一句魏俊仁傻 ![]() ![]() ![]() 又说: “耳 ![]() 但又犯愁: “我跟老秦好了几十年,退婚二字,怕说不出口呀。” 又说: “别看老秦有短处。真跟老秦坐在一起,我未必说得过他。” 又劝李金龙: “少吧也就一只耳朵,又不少别的,还用头发遮着。” 李金龙瞪着眼珠: “这不是一只耳朵的事,说瞎话。知道的,少只耳朵;不知道的,还不知少些啥呢。” 又说: “你怕老秦,我却不怕,我去找他。” 又说: “不退也行,你怕老秦,你娶了她。” 老李知道李金龙平⽇不爱说话,但 ![]() ![]() ![]() ![]() ![]() ![]() 又说: “退不退婚还是小事,把个耳 ![]() 老崔本是个口牲牙子,捎带给人说媒,看到事情错中出错,一件事变成了第三件事,有些慌了;平⽇他都不敢跟老秦讲理,自个儿占理的事,最后也被自个儿讲得没理,何况在耳朵和耳 ![]() 又说: “这事全怪老李,错听了别人的闲话。” 赶紧站起⾝: “我这就回城。把实情转告老李,把这事说清楚,你们该是亲家,还是亲家。” 待老崔回到城里李家,事情已经晚了。晚了不是耳朵改不回耳 ![]() ![]() ![]() ![]() 又说: “可他说跑就跑,连个招呼也不打,眼看就腊月二十九了,这台如何下?” 老崔硬着头⽪,又将消息带回秦家庄老秦这里。老秦这才知道李金龙是个混账,自己平生头一回,被人闪了,闪他这人,还是个⽑头小子。老秦 ![]() ![]() 又说: “他跑是他的事,把他找回来是老李的事。如果腊月二十九不来 ![]() ![]() 这话击中了老李的命门。因老李平⽇是个没主意的人,一遇大事,就去找老秦商量。当初老李只开了一个“丰茂源”后来盘下中药铺,还是老秦的主意。如今中药铺赚的钱,比“丰茂源”还多。受过老秦的恩惠,就有短处在老秦手里。但李金龙已经跑了,老李到哪里找去?说是去了杭州,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男女双方就这么顶上了牛,一直到腊月二十,仍不见李金龙的踪影,想来是不回来过年了。“丰茂源”和“济世堂”的掌柜老李如坐针毡,怕老秦找他讲理,自己外逃的心都有了。秦家庄老秦,腊月二十晚上,却被小女秦曼卿说转回来。这晚老秦喝了几口闷酒,又在骂李家⽗子,秦曼卿进来说:“爹,我知你心焦,但我问你一句话。” 老秦: “啥?” 秦曼卿: “你这是致气呢,还是嫁女儿呢?” 老秦: “啥?” 秦曼卿: “如果是致气,咱就跟李家这么闹下去,闹上一年半载,他们未必闹得过爹,照爹的脾气,最后也必能把女儿嫁到李家。那样咱是解气了,可女儿到了李家,怨也就结死了。因为一只耳 ![]() ![]() ![]() 老秦长叹一声: “我跟人讲了一辈子理,这一层我哪里会想不到?只是让李家退了婚,这棋接下去咋个走呢?不能像瓦碴一样,把我儿扔到半空中,无人接着,我儿接下去的路,就难走了。我气不是气李家退婚,而是给我儿下了一步死棋。” 秦曼卿自“延津新学”退学以来,在家闲来无事。也是明清小说看得多,看到许多富贵家女子,因种种事由婚姻发生变故,困顿之时,遂立志下嫁,有嫁给卖油郞的,有嫁给砍柴人的,甚至有嫁给乞丐者,后来皆有好的结局,于是说:“没经过这件事,儿看人也只看个外表。经过了这件事,儿知道啥事得看人的內心。可世上啥最毒?就是人的心。人心毒不是说它狠,是说大家遇事都不往好处想,盼着事坏。在人眼里,儿从此有了短处,本来是一只耳 ![]() ![]() 说完,潸然泪下。老秦看女儿伤悲,不噤⾼声骂道:“卖粮食的李家,我 ![]() 又对女儿说: “我跟人讲了一辈子理,最大一个理儿,原来我儿明⽩。说起来,富贵贫 ![]() ![]() ![]() 别人与老秦说理,说上三天三夜,未必能说得转老秦,小女一席话,就把老秦说转了。第二天一大早,老秦让伙计到镇上去,将镇上东家老范叫来,对小女秦曼卿的婚事,讲了几点新看法。镇上东家老范,也与县城“丰茂元”和“济世堂”掌柜老李是儿女亲家。老李的二女儿,嫁给了老范的大儿子。老秦让老范把话转给“丰茂源”和“济世堂”的掌柜老李。镇上东家老范传话,自然比媒人老崔有分量。老秦一字一顿地说。头一条,马上与李家断亲,不但婚事不再重提,两家自此断了来往;第二条,李家下的彩礼,一针一线皆不退还,都散给要饭的;第三条,从今儿起,给女儿秦曼卿重新择婿,无论贫 ![]() ![]() 又头摇: “是咱自家孩儿无福,有眼不识金镶⽟,让李家错过了一个好儿媳。” 又拍手: “罢罢罢,在老秦面前,我到死也是个恶人,谁让我遇事没主意呢。” 本来这事跟杨家庄卖⾖腐的老杨没啥关系,但老杨听说秦家重新择婿无论贫 ![]() ![]() ![]() ![]() ![]() ![]() 又说: “还不是⽩得一个媳妇的事,攀上老秦家,你再出去卖⾖腐,⾖腐就不光姓杨了。” 又说: “上回孩子上新学踏了空,如果这回能在老秦这里补上,还強过上学。” 又说: “我不是催你,要想成就得快,免得让别人占了先。” 卖⾖腐的老杨得令, ![]() ![]() 转⾝要走。老杨不说“算了吧”老秦就算了,现在老杨说“算了吧”老秦倒说:“你站住。既然算了,你为啥还来?” 老杨低下头: “东家,我错了,我癞蛤蟆想吃天鹅⾁。” 老秦: “那你就说说,你儿子为啥是癞蛤蟆。” 老杨: “他啥都不会,就会做个⾖腐。” 老秦: “做⾖腐好哇。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 老杨: “他是个老实疙瘩,连话都说不利索。” 老秦: “话说多了有庇用,我就爱跟人说理,给女儿的事办成这样。” 老杨: “他不识字。” 老秦: “李家那个八王蛋倒识字,不怕人坏,就怕坏人也识字。” 老杨: “东家,您就饶了我吧,俺杨家穷。” 一套话说下来,老杨不像来提亲,倒像来拆亲。老秦与老杨说话的时候,秦曼卿在里间屋偷听。对公开招亲的事,老秦有些虚张声势,也就做个样子给人看,看老杨做事滑稽,也是逗他说两句话解解闷气。但秦曼卿却是认真的,看话放出去几天,无人前来求亲,还以为大家皆嫌她少一个耳 ![]() 老秦和老杨都吓了一跳。老秦看女儿认了真,忙说:“别急,这才刚开始说。” 秦曼卿: “不用说了。如果换个人家来提亲,肯定句句说的是自家的好;杨大爷自打进门,处处说自家的不是。这样的人家,世上也算难寻了。杨家的孩子跟大爷来卖过⾖腐,我见过,买三斤⾖腐,他给人称三斤三两。卖⾖腐是这样,换别的事,也只有别人对不住他,他不会对不住别人。” 秦曼卿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百业卖⾖腐多给人,并不是不会做生意,而是借⾖腐发怈对老杨的不満,现在被秦曼卿当成了他为人处世的人品。老秦看自己弄巧成拙,有些慌张,忙说:“刚说一会儿,事情哪里能定,总得从长计议。” 秦曼卿像明清小说中的落难姐小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咔嚓一声,铰下自己一绺头发:“爹,你就别骗女儿了,我知道你没有当真,你没当真我当真,我还非他家不嫁。你要再说别的。我连家也不住了,明天就去云梦山当尼姑。” 老秦见女儿剪发明志,知事情已无法挽回。如再有争执,恐女儿再生出别的变故。也是那天晚上脑子一热,竟听了女儿公开招亲的话,现在十步走了八步,已无法回头。老秦以前不认识老杨,只知道他是一个卖⾖腐的,谈了一席话,看他倒是个老实人。就是老杨不老实,老秦也不在意,一个卖⾖腐的,就是让他捣蛋。他还能捣蛋到哪里去?但他把老杨也想错了,老杨捣起蛋来,也不按正理,如按正理,也不敢前来提亲。正是老秦把老杨想错了,觉得一个老实人家,女儿嫁过去,除了⽇子上受些苦,别的方面倒不会吃亏。一边对女儿说:“你 ![]() 一边叹息一声: “我老秦自生下来,没这么被人别过马脚。” 事情就这么定了。卖⾖腐的老杨,事情定过。还不知事情缘何而起。秦曼卿手绾一绺头发对老杨说:“大爷,你家要娶我,还得依我一句话。” 老杨擦着头上的汗: “啥?” 秦曼卿: “咱们今天就算定亲,四天后就得娶我,也赶腊月二十九。” 老秦知道女儿的用意,因她与李金龙的婚期,就定在腊月二十九。老杨却有些为难:“东家,事情有些急呀,家里一点准备没有。” 老秦啐了老杨一口: “让你准备,你还能准备啥?说是你家娶媳妇,还不得我替你兜着?” 卖⾖腐的老杨 ![]() ![]() ![]() ![]() 老杨上去踢了他一脚: “你是不缺耳 ![]() 杨百业是个窝囊孩子,记打不记吃,顺着他的 ![]() ![]() 腊月二十九,杨家办喜事。腊月二十八是晴天,到了夜里,天上飘起小雪,一直到天明也没停。因这婚姻不同寻常,十里八乡的人,都冒雪来观看。好像不是来看婚事,而是来看新娘缺的那只耳 ![]() ![]() ![]() ![]() ![]() ![]() 秦曼卿叹一口气,便知生活和明清小说里不是一回事。但事到如今,主意全是自己拿的,想回头也已经晚了,在乐器的吹打中,不噤流下泪来。不是伤悲嫁错了人家,而是伤悲不该读书。 老杨卖了一头驴,酒席摆了十六桌。十六桌酒席老杨家哪里摆得下?便借了邻居杨元庆家两间瓦房。杨元庆一开始不同意借房,老杨⽩送了他两方⾖腐,他才同意了。整个婚礼办得还算热闹。与大户人家结亲,卖⾖腐的老杨担心婚礼会出岔子,一时做不到的,秦家会挑理,但婚礼没出什么岔子,秦家也没有挑理,倒是婚礼结束,杨家出了岔子。杨家出岔子不是新郞杨百业又露出什么马脚,岔子出在杨百顺⾝上。 杨百顺自和杀猪师傅老曾闹翻之后,无个去处,只好先回到杨家庄。杨百顺已经学会杀猪,本来可以挑单另⼲,但在手艺行里,和师傅闹翻,忘恩负义的名声传出去,在这行就无法再混下去了。本来他还想去裴家庄投奔剃头的老裴,看他如今能否收留自己,但当初投靠老曾是老裴牵的线,如今事情办砸了,事情的头尾虽不像师傅说的那样,但个中情由,枝枝叶叶,如何再向老裴解释?也许越描越黑,不是自己的不是,也成了自己的不是,剃头的老裴也不好投靠了。他还想去尹家庄重新投奔做盐做碱的老尹,但做盐做碱分季节,只限于舂、夏、秋三季,一到冬天,地就冻住了,无法刮盐土做盐,也只能等到明年开舂再说。他还想去投靠一个东家种地,但东家招长工也在舂天,冬天地里并无活计。别的门路他就想不起来了,别的可以投靠的人他也想不起来了。杨百顺在世上最烦的人是卖⾖腐的老杨,最烦的事是做⾖腐,现在丢盔弃甲,只好又回到老杨⾝边做⾖腐。老杨看他丢盔弃甲回来,心里更加得意;这次得意,又不同于前一次得意;说起风凉话,不再嬉⽪笑脸,转成正⾊:“我做⾖腐不缺人呀。” 但杨百顺在杨百业婚事上出岔子并不是因为他对老杨不満,或在外边丢盔弃甲,找个茬口撒气,或不満他哥杨百业结婚,要节外生枝,而是因为弟弟杨百利回来了。杨百利在新乡机务段当了大半年司炉,似换了一个人。首先是他的行头。过去他是个乡下孩子,现在成了机务段的司炉。司炉在火车上也就是往炉膛里添煤,一天一⾝煤末子,头不是头,脸不是脸,但他回乡参加哥哥的婚礼,也就脫下工服,买了⾝西装,打着领带,戴顶礼帽,一副⾐锦还乡的样子。其实杨百利在火车上,司炉当得并不如意。不如意不是说活儿有多脏多重,活儿倒也脏也重,一个火车头拉十几节车厢,动力全靠杨百利一个人往炉膛里添煤,自上了火车,到火车进终点站,一刻也没消停过,一个班上下来,棉袄棉 ![]() ![]() ![]() ![]() ![]() ![]() 匆匆从巷子绕到村后溜了。这时杨百利就派上了用场。一个“司炉”在机务段不算什么,在杨家就算有头有脸的人了。十六桌酒席中,前八桌是秦家的客坐, ![]() 这人却不是仙,是人,是邯郸一个打官司屈死的锔锅匠,在人间喊不得冤,到火车的灯柱上来喊。 秦家来的大户人家,也知一个机务段司炉的深浅,听杨百利在那里“噴空”皆感到好笑。杨百利的“噴空”适合牛国兴与机务段采买老万。不适合这些东家。说到火车灯柱上锔锅匠要心,众人皆觉得“噴”得有些张致。所谓“张致”是句延津话,就是张过了极致,有些大发。众人没笑,倒是把城里绸缎庄掌柜老金带来的五岁的孙子给吓哭了。杨百利本来还要说锔锅匠冤死的案由,这案由和一般的冤死又有不同,精彩全在这里,但看孩子哭了,只好止住。一个酒席下来,杨百利并没“噴”痛快。但大家觉得已经“噴”得很张致了。但大家是在别人的婚宴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听了也就听了,偶尔也附和笑两声,没人说什么“噴”着吃着,一顿饭也就过去了。大户人家的掌柜虽是虚与委蛇,杨百利也觉得自己没“噴”痛快,但在杨百顺看来,杨百利果然不是过去的弟弟,甚至成了大户人家中的一员,可以与他们平起平坐。与弟弟相比,自己一年来只跟人学个杀猪,天天跟肠子、肚打 ![]() ![]() ![]() ![]() ![]() 婚宴结束,已是半下午;客人全部散去,已是晚上。晚上杨百顺越想越气,这时气不是气卖⾖腐的老杨和当司炉的杨百利,又追 ![]() ![]() ![]() ![]() ![]() ![]() 杨家庄离马家庄十三里。天一黑,雪越下越大,杨百顺冒着风雪,一步一个脚印往马家庄走去。杨百顺自跟老曾学徒起,总共杀过三百多只 ![]() ![]() ![]() ![]() 杨百顺哇哇又吐了两口,说: “别怕,我是杨家庄杀猪的小杨,从这路过。你叫啥?为啥睡在这儿?” 那孩子低头不说话。杨百顺又问,孩子掉下眼泪,说自己叫来喜,不是要饭的,就是马家庄的,爹是村里贩驴的老赵,一年前死了娘,爹又给他续了一个后娘,带来三个孩子。后娘本来对他不差,没打过他,也没骂过他,只是吃饭时不让吃 ![]() ![]() ![]() 又问: “你睡这儿不冷呀?” 来喜: “叔,我不怕冷,我怕狼。” 这时杨百顺的酒彻底醒了。他想起当年自己因为丢了一只羊,夜里不敢回家,睡在杨家庄打⾕场上,半夜碰到剃头的老裴。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家里出了变故。换了个娘,因为一个镯子,肚脐就被扎大钉,大过年的无家可归,同是后娘,来喜这个后娘,连杀猪师傅老曾娶的那个笑面虎都不如了。自己十八岁的人了,虽然受了些委屈,似还没到来喜的地步。杀了老马容易,自己接着如何?世上的事情,原来件件蔵着委屈。杨百顺感叹一声:“按说这事不该我管,可谁让我碰上了呢?” 接着说: “走,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扯起孩子的手,两人离开了马家庄。这时天更低了,雪越下越大,变成了鹅⽑大雪。两人一⾼一低,冒着风雪,向镇上灯光处走去。这个来喜,也是无意之中,救了一个人的命。这个人是马家庄赶大车的。名字叫老马,赶大车时吹笙,觉睡前也吹笙。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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