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子孙是张贤亮创作的完结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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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河的子孙 作者:张贤亮 | 书号:39097 时间:2017/9/5 字数:88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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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一条带状的青紫⾊的蜃气缓缓地在草滩上![]() 这草滩,这⾊彩,这⽔声,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它们仿佛蕴含着一种神秘的、来自那遥远年代的力量,引勾起了他童年时的种种印象。他好像又置⾝在一群放驴的娃娃中间,和他们 ![]() ![]() ![]() ![]() ![]() 我在⾼⾼山, 你在低低山。 我吃羊⾁面, 你吃驴粪蛋。 … 一方打败了,两方又合起来,把⽑驴儿往滩上一轰,每个娃娃都掏出别在 ![]() ![]() ![]() ![]() ![]() 提起大雁,原先河滩上的大雁可多啦!一清早,当他们把自家的⽑驴赶到滩上来时,会看到开阔的河滩上铺着一层密密⿇⿇的灰⽩⾊的雁粪。太 ![]() “雁是义鸟,通人 ![]() 老一辈人还说,五月间,豌⾖开花的时节,⻩河里尺把长的大鲤子会在晚上蹦出⽔面,跳到岸上来偷吃豌⾖花。吃 ![]() ![]() ![]() 那时候,沿河岸的生荒地上,种着一大片一大片豌⾖,开出繁密的淡紫⾊和⽩⾊的小花。他还曾经夹着烂羊⽪袄,和一群娃娃在深更半夜摸到河边,悄悄地钻进苇子丛里蹲下,想空手逮个金翅大鲤子。河湾的回流上映着朦胧的月⾊,苇子丛里蚊子搅成团,手在脸上一抹就是一手⾎。就这样,也灭不了小尕子们 ![]() ![]() ![]() ⽑驴儿又打了个响鼻。他也和河⽔一样,耽于自己的回忆里。中年以后,他就好前思后想。现在,不用老贺提醒,他更是经常会带着一种莫名的怅惘回忆过去,经常会不论对什么事都发发感慨。这,大概就是老贺说的老了的征候吧。他是一个理解力和记忆力都很強的人,要有文化,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政治家或者学问家。譬如,在他回忆过去的时候,不仅当时的种种情景会历历在目,当时的气氛、味道,甚至一个微妙的眼⾊和一句含糊的话语,他都记得非常清晰,也就是说,他不单单是用脑子回忆,他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都像在重新经历一番过去的事。就说眼前吧,那河滩上传来的一股娃娃 ![]() ![]() 他是⻩河边上长大的。小时候在⻩河的⽔湾里耍⽔,大了一点就在岸边放驴、摸鱼、打柳拐子。他的田就在⻩河滩上,河⽔的咆哮伴着他⽇出而作,⽇⼊而息。⻩河⽔曾载着他仓皇出逃,⻩河⽔又送他欣然而归。但是,他真正热爱⻩河,对⻩河产生一种出于理 ![]() 一九五九年秋天,还当县委记书的贺立德,把县上一个犯了错误的⼲部 ![]() ![]() ![]() ![]() 其实,那时的他,并不像贺立德说的“政治上很強”一个穷乡僻壤的基层⼲部,比庄户人⾼明不了多少。他只知道除了地、富、反以外还有右派,那是“别人说好,他偏说坏”的“妖怪”对还没有向县团级以下公开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则全然无知。只道听途说有一个叫彭德怀的元帅,在南方的一个啥山上立下寨子,纠集了一伙伙人反对⽑主席。元帅,还了得!那不定有多少兵马,但还是让⽑主席打败了。现时,彭德怀的败兵游勇还在国全 ![]() “就是他么?” “可不就是他呗!”政治⼲事是东北人,凑到他耳边说“贺记书说了,给他派个重活。马号、仓库、嘎儿吗什的,别让他去…” 尤小舟那时刚三十岁,个子不⾼,但体态端重;清秀的面孔,⽪肤⻩⽩。鼻梁上没有涂着⽩斑,却架着一副黑框的眼镜,他穿着一⾝⼲⼲净净的蓝布制服,虽然背着行李走了三十多里路,风纪扣还是扣得严严的;跟贺立德一样,也是大口袋里揣着笔记本,小口袋上揷着金星笔。整个看起来是一副落难书生的模样。因为没有让他坐,只好坐在自己的行李卷上,一边用新奇而疲倦的眼光打量着地主王海家的北房改成的大队办公室,一边用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花条手帕斯斯文文地擦脸上的汗。 “嗯,”他端着威严的架势,坐在王海留下的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沉昑着。对于自己能凌驾于这种穿⼲部服的、肚子里有文墨的读书人之上,心里乐滋滋的,而与此同时,耳边却响起了秦腔里那种清官常念的道⽩:“本府看你非行凶作歹之徒。有何冤情,与本府细细诉来。” 遗憾的是,他虽然⼊了 ![]() “嗯,你原来是⼲啥的?”他终于问道。 尤小舟没有回答,带着倔強的神气垂下眼⽪,政治⼲事说:“他么,就是县委副记书呀!” “啊,我到县上咋没见过?”他的天才就表现在这里:他并不惊愕。他听说过五七年的那阵子,好些大官也犯了错误,一个县委副记书算得了什么,他是用一种主管人的口气问这话的,好像县上的⼲部都应该让他过目一样。 “他关系刚转来,还没上任哩。你看,放着好好的一个副记书不当…副记书哩,离记书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啧!”政治⼲事不无惋惜地说。 “那么,他咋成了‘右倾’的?”他本来想问问什么是“右倾”对“右倾”是什么政策,但觉得这样反露出自己的无知,一转念,换了一个问题。 “嘿!好好的,在地委的一次会上发了一通言,说啥现在的粮食征购数字偏⾼了,叫农民去炼钢铁,粮食都烂到地里了…像似别人不知道,就他能!” 哦,原来是这么回子事! 从五七年反右,尤其是五八年“大跃进”以来,庄户人对开会的态度是既认真又不认真。说认真,是他们把各式各样的会都当成一种庄严的仪式,一个个正襟危坐,仄耳恭听,跟着喊口号;要叫自己发言,事先都在上面的指导下做好准备;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说不认真,是他们从那时开始就不认为会上是说真情话的场合,谁说了真话谁倒霉。所以,除了评工分的会,其他一切的会他们都抱着与上无争的态度。 “嗐!”他不噤笑了起来。“这样的话,能在会上说么?你呀,真是读书本本子读傻了!”他不无自夸地说“去年大炼钢铁那阵子,粮食撂在地里,我心那个疼呀,可我就不跑到会上说,悄悄组织一帮人逮空抢回来就行了呗。钓鱼不在急⽔滩。在会上说啥?说了上面也不会给你个好果果吃。叫深翻土地,啥尺二啦、丈八啦。把 ![]() 奇怪,贺立德也没有向他 ![]() “好吧,”他摹仿贺立德的动作,手在那张破桌上一拍。“我先带你去住下。”于是,他按原定计划,把尤小舟安顿在老贫农——他三叔魏老汉家里,临时决定让魏老汉教他积肥——这可是个轻省活。 临出门,他回头又看了这斯斯文文的、“非行凶作歹之徒”一眼。没料到,尤小舟对他鞠了一躬,用陕北口音温和地说了声: “谢谢!” 这一来,倒闹得他涨红了脸,他支支吾吾地走出门。 他三叔魏老汉追了出来。 “天贵,我…咋对他呢?” “咋对他?不是原来说好的么?” “不说来的是个坏家伙么?”他三叔仿佛也有点怀疑,不过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接着又说“那么…我咋给他吃呢?” 他三叔是当时食堂的炊事员,不得不问这个。 “咋给他吃,大伙吃啥他吃啥不就完了。”他说:“隔三下五的,也单另给他做点好的,人家原来是县委副记书,跟贺记书就差那么一点点子哩。贺记书的条子上说,他还有工资哩,他会谢谢你的。”他把重音放在“谢谢”两个字上。 他顺着庄子边上的小渠走了。一路上他边想边笑:“谢谢!”这家伙真有意思!还会说“谢谢”这可是个文明词儿。他活了三十多岁没听人跟他说声“谢谢”他觉得这个词就像集上卖的杏⼲,越嚼越出味道。 不久,他领着他们队的民工上渠去了。⻩灌区的引⽔渠年年都得清两次淤,舂天准备舂灌,秋天准备冬灌。在渠上,附近社队的民工都集中住在一个工区“大跃进”的严重后果已初步暴露出来了,他们魏家桥在⾼征购以后还多少留下点粮食,而其他队的食堂却已经吃了上顿没下顿,离家近的民工纷纷跑回家去,而带回来的全是糠菜饼子——这还是去年存下来准备喂猪的饲料。于是他想起了他们庄子上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清淤完了工,他回到家就急急忙忙打发他上小学的大儿子去请他三叔。 “咋的个?那个犯错误的县长这些天咋样?” “唔,他嘛,⼲活,倒是肯下力;吃呢,给他吃啥就吃啥。”他三叔吧咂着烟袋锅,思忖着说“他就是一天到黑不说话,好像有一脑门子官司。吃完饭,就捧着书本、本子,光出神神不言 ![]() “别不是想跑吧?”他想起了贺立德的嘱咐。 “不像。每天他还回来,再说,河边的羊⽪筏子也收起了,咋跑?” “嗐!”他突然一惊“别不是憋着要跳河吧?” “唔,对了!我还没想起这一招来。”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三叔最小的一个娃娃趴在他炕前的窗户上喊: “三哥,三哥…” 他猛地翻⾝坐起来,一时搞不清喊他⼲什么, ![]() “那个‘右倾’走啦!奔河沿去啦!” 他一蹦子跳下炕,匆匆趿上鞋,披上⾐裳开开门。 “往哪个方向?” “北边。”堂房弟弟手一指。 月亮落下去了,星星还在闪耀,东方的天边只有一抹淡淡的亮光。公 ![]() ![]() 他拐过房角,一阵清晨的凉风向他扑来。北边,在几株耝大的柳树附近,有一个朦胧的人影向前移动。 “你回去!”他对堂弟把手一挥,旋即大步向那个人影赶去。 过了柳树林,前边是座小小的土坡,人影不见了,但他从熹微的晨光中看出沾満薄霜的“爬地虎”上有一条深⾊的履痕。他顺着履痕爬上土坡,眼前就是宽阔的河滩。 这片河滩是历年来⻩河涨⽔时节冲刷下的泥沙淤积起的,现在正是枯⽔季节,河滩全部呈现了出来。⻩河⽔如同一群在一个狭窄的峡⾕里奔腾的骏马,挤在河滩中间那条只有五六十米宽的河道里直泻而下,谁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寻死,他要跳河,必须走过有一里多路的河滩,而河道两边一百米之內又是陷到腿大跟的淤泥,跋涉完这段路至少要花两个小时。 尤小舟两手揷在 ![]() ![]() ![]() 东方更亮了一些,一长条下面是银灰⾊,上面是青灰⾊的云悬在沙坡顶上。 他在长満“爬地虎”的土坡上趴着,一动不动,窥视着尤小舟。他预感到这个人要搞什么名堂。他怀着从未体验过的神秘感观察这个对象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并在不断地分析这种种动作中感受到好奇心的満⾜和一种孩童式的调⽪的愉快,如同他儿时和一群娃娃躲在芦苇丛中,等着金翅大鲤子跳上岸吃豌⾖花一样。这一带荒无人迹,河滩上只有大雁留下的爪痕,和 ![]() 不久,东方大亮了。悬在沙坡顶上的那一长条云彩,银灰⾊的一面变成了鲜 ![]() ![]() ![]() 这时,尤小舟踮起了脚尖,伸开手臂,面对着光灿灿的东方作了几次深呼昅。接着又练起体 ![]() 随后,太 ![]() ![]() ![]() ![]() 尤小舟收起手帕后,戴上眼镜,好像又振作起来, ![]() ![]() ![]() ![]() ![]() ![]() ![]() ![]() 他吃了一惊,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这浑厚的声音是这个瘦瘦的人发出来的。他仔细地谛听着。他听出尤小舟不是在无意义地喊叫,而是在唱歌。他听不出来唱的歌词。他也不懂。但觉得这歌声很好听,很动人,他趴在“爬地虎”上,噙着叶尖尖子,屏声息气。他觉得这嘹亮悠扬的歌声使他感受到一阵只有童年时感受过的纯朴的快乐。 尤小舟唱完了,停了片刻,又唱起来。但还是那个调子。他知道这是同一首歌。这次,他听出了其中的一句,因为那一句有“⻩河”这个词,他听出来了,原来是“啊,⻩河,你是华中民族的摇篮”“摇篮”这个词他也懂。这使他一霎时联想到婴儿,联想到⺟亲,联想到温暖的褪褓,联想到家庭,联想到传宗接代,联想到繁衍和生长…原来,华中民族就在⻩河这个摇篮里长大的!真有意思!于是,这句唱词刹那间使他像受到电击一般,全⾝⿇木而又颤抖起来,他觉得他的喉咙被阻塞了,但又有一股酸 ![]() 他说不清这种意义是什么,却被这种意义所 ![]() “唱得多好!这家伙,真是个有学问的人!”他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好”就概括了他所想、所说的一切! 太 ![]() ![]() 吃早饭的时候,他三叔来了。 “这家伙在河沿⼲了些啥?” 他装着狼呑虎咽地扒拉着调和饭——一种米和面做的汤饭,嘴里咝咝地响,好像被辣椒辣着了一般。他无法对魏老汉说清楚。他不能光说两个字:“唱歌。”谁也不能理解他今晨的感受。简单的回答只能是对这种感受的亵渎。他要把这种感受深深地埋在心底。 “没啥。随他去吧。” “啊?”他三叔狐疑地看了看他。 “嗯。这家伙,你给他宰只 ![]() “嘿嘿,我给他宰了好几只哩。”魏老汉狡黠地眨眨眼睛“要不人家怎么当县长呢,真大方,光吃点脯子⾁,便宜了娃娃…” 然而,正当他准备和尤小舟亲近亲近,贺立德又让县上的小通讯员捎来了一张条子,说是要尤小舟到省上集中,把尤小舟领走了。 那是个雨天,细密的、如雾一般的秋雨好像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在割了庄稼的田野上四面八方飘洒,忽上忽下,疏一阵紧一阵。褐⾊的土地泡得软乎乎的,⽟米茬子被洗得发⽩。他把尤小舟和小通讯员送到桥头。这里是魏家桥大队通向县城的路口。他把铺盖 ![]() ![]() “老魏同志,这一个月来,我看了,你是我们农村 ![]() 走了几步,尤小舟又回过头来,颠了颠背上的行李,用黯然神伤的眼睛扫了一遍雨雾苍茫的田野,说: “老魏同志,你要做好精神准备。一个我们从来没有经过的困难,恐怕就要来了。” 他这个人从不在人面前表现软弱的感情。他沉着脸站在桥头,一句话也没有说,看着尤小舟和小通讯员小心翼翼地走过路口那片积⽔的泥泞,消失在蒙蒙的雨雾中…直到尤小舟又被当做靶子的时候。 尤小舟走了,但是尤小舟的话留了下来。“啊,⻩河,你是华中民族的摇篮”这句歌词,始终萦绕在他脑海里。并且,和老一辈人说的书和集上唱的大戏一样,在某个关键时刻会给予他一种不可改变的影响。这当然是不自觉的,但却是实实在在的。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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