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是莫泊桑创作的完结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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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漂亮朋友 作者:莫泊桑 | 书号:38563 时间:2017/8/16 字数:16927 |
上一章 第八章 下一章 ( → ) | |
经过这次决斗,杜洛瓦在夜一之间成了《法兰西生活报》少数几位领头的专栏编辑之一。然而他常常搜尽枯肠仍不能提出什么新的思想,因而天天惊呼世风⽇下、道德沦丧、爱国观念削弱和法兰西荣誉感得了贫⾎症(这“贫⾎症”一词还是他想出来的,他为此而感到十分得意),也就成了他所主办专栏的特⾊。 爱嘲弄、好怀疑、有时又过于天真,被说成是巴黎人思想的主要特征。这些东西,在德·马莱尔夫人⾝上可以说是一应俱全。她一见到杜洛瓦在报上发表的长篇大论,总要尽情挖苦一番,而且常常是寥寥数语便击中要害。对此,杜洛瓦总笑着说:“你可别小看了,我将来要出名就靠的是这个。”他现已住到君士坦丁堡街,其全部家当:箱子、牙刷、刮脸刀和肥皂,已搬了过来。德·马莱尔夫人每星期两三次在他早晨起 ![]() 此外,杜洛瓦每星期四都照例来她家吃饭,同她丈夫大谈农活,以博取他的 ![]() 有时坐在⽗亲的腿上,有时坐在杜洛瓦的腿上,小姑娘洛琳娜时也睡着了。 不论谈起什么总要摆出一副道学先生样的德·马莱尔先生,第次在杜洛瓦走后,总要带着这种腔调说道:“这个年轻人确实不错,很有教养。” 现在已是二月底。每天早晨,当人们在街上从卖花女拉着的车旁走过时,已可闻到车上扑鼻而来的花香。 杜洛瓦的生活如今是万事如意,如同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 一天晚上回到住所,他推开门后,发现地板上有一封信。他看了看邮戳,是从戛纳寄来的。他随即打开,读了起来:亲爱的先生和朋友: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不论遇到什么事,我都可得到你的帮助。现在我就有一件难于启齿的事要求助于你。查理眼看是不行了,望你能来帮我一把,不要让我在他临终的时候一个人守在他⾝边。他眼下还能起 ![]() 此时此刻,要⽇夜守着他,我已力不从心。一想到即将来临的最后时刻,我便无比恐惧。我丈夫已没有亲人,因此这个忙只能求你来帮。你曾是他的好友,是他为你打开了报馆的大门。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托。因此请见信速来。 你忠实的朋友 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 于戛纳劳利别墅 杜洛瓦心中像是吹进一缕清风,蓦地升起一种类似羁绊得以解脫、眼前豁然开朗的奇异感觉。他自言自语道:“我当然是要去的。可怜的查理!况且我们谁都会有这一天的!” 他把弗雷斯蒂埃夫人的来信,向老板讲了讲。老板虽然准许他前往,但再三说道:“不过你可要快点回来,我们这里缺不了你。” 这样,乔治·杜洛瓦第二天乘上午七点的快车离开了巴黎,行前给德·马莱尔夫妇发了封快信,告诉了他们有关情况。 他于隔天下午四时抵达戛纳。 他在一行李搬运工的指引下到了劳利别墅。别墅座落于一块半山坡的树林里,四周是一片⽩⾊的房屋。这茂密的树林从戛纳一直延伸到朱昂湾。 别墅不大,小巧的建筑呈意大利风格。近旁有一条公路,弯弯曲曲在林中穿行,每一拐弯处都有一幅秀丽的景⾊展现于眼底。 前来开门的仆人,见到杜洛瓦,不噤失声叫道:“啊,是先生您来了,夫人正焦急地等着您的到来。” 杜洛瓦问道:“你的主人现在怎样?” “不太好,先生。他看来没有几天了。” 杜洛瓦被带到了客厅里。客厅四周挂着粉底蓝花帷幔。凭窗远望,可以看到整个城市和蓝⾊的大海。 杜洛瓦不噤叹道:“啊哈!这间乡村别墅地势真好!这些钱,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 门外传来一阵⾐裙的窸窣声,杜洛瓦将⾝子转了过来。 弗雷斯蒂埃夫人伸出双手,向他走了过来:“你来啦,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突然在杜洛瓦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两人相视良久。 她脸⾊略显苍⽩,人也瘦了些,但气⾊依然分外娇 ![]() 我已告诉他你就要来。你的行李呢?” 杜洛瓦回道:“我把行李存在车站了。我想住得靠你近些,不知道你想让我住哪家旅馆。” 弗雷斯蒂埃夫人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还是住在这儿吧,再说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事情一两天之內就会出来,如果发生在夜间,我独自一人将很难对付。我这就叫人去把你的行李取来。” 杜洛瓦欠了欠⾝:“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现在我带你上楼去。”她说。 杜洛瓦跟着她上了二楼。走到一间房间前,她推开了房门。借着夕 ![]() 房间里弥漫着肺病患者所住房间常有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浓烈气味:因⾼烧而产生的气味,以及汤药味、乙醚味和柏油味。 弗雷斯蒂埃缓慢而又艰难地抬了抬手,说道; “你来啦,承你的情,来给我送终。” 杜洛瓦竭力笑了笑:“瞧你说的,来给你送终!这可不是什么开心事儿,我要是为这个,就不在这时候来游览戛纳了。我是来看望你的,顺便休息休息。” 弗雷斯蒂埃说了声“请坐”接着便脑袋低垂,仿佛陷⼊了痛苦的沉思。 他呼昅急促,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并不时伴有低沉的呻昑,似乎在提醒人们他已病成什么样了。 他 ![]() 远处,港湾对岸的天际,在防波堤和钟楼上方,绵延不绝的黛绿⾊群山在火红的天幕下,勾勒出一条奇异而又 ![]() 弗雷斯蒂埃夫人指着这座山说:“这就是埃特莱山。” 在这灰暗的山峦背后,⾎红的晚霞一片金辉,刺得人眼花缭 ![]() 面对这落⽇的宏伟景象,杜洛瓦早已心驰神往,不能自已。 他搜尽枯肠,也未能找到形象的比喻来发抒心中的赞叹,最后只得说道:“啊!是的,这景⾊真是太美了!” 弗雷斯蒂埃这时抬起头来,向 ![]() 他 ![]() ![]() 他焦躁而又无力地动了动右手,似乎想向她挥过拳去,脸上因愤怒而更加显现出那苍⽩的嘴 ![]() 她只得把窗户全部打开。 三个人顿感一股轻风拂面,心头不噤为之一慡。这股风不仅柔和 ![]() ![]() 弗雷斯蒂埃气 ![]() ![]() 他 ![]() 杜洛瓦觉得很不自在,想和病人聊一聊,安慰他几句。 但他一时又想不出恰当的话语来宽慰他,最后只是嘟哝了这样一句:“这么说来,你来这儿后病情仍不见好?”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对方有气无力地耸了耸肩,显得很不耐烦。说完又垂下了头。 杜洛瓦接着说道:“妈的,这地方同巴黎相比,简直不知要強多少。那边现在还是严冬呢,不是雨雪,就是冰雹。下午三点,天就黑了下来,必须点灯。” “报馆里没什么新闻吗?”弗雷斯蒂埃问道。 “没有。只是从伏尔泰学院新近来了个名叫拉克兰的毕业生,打算让他接替你。不过小家伙还是嫰了点,你快回来吧!”“我?现在要我写专栏文章,得等我到九泉之下了,”弗雷斯蒂埃说道。 死的念头看来已紧紧地占据他的心房,不论谈起什么都会像洪亮的钟声一样突然蹦出来,甚至每想起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会再度出现。 谈话出现长时间沉默,这沉默是这样的深沉,令人痛苦不堪。夕 ![]() ![]() ![]() 弗雷斯蒂埃夫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房间,脸孔贴在窗玻璃上。 她丈夫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起来,话语因而断断续续,听了令人撕心裂肺:“这落⽇我还能见到几次呢?…八次…十次…十五次或二十次…也有可能会有三十次,但不会超过此数…你们这些人…⽇子还长得很…我却已经到头了…我死了以后…一切仍会照旧…好像我还活着一样…” 他沉默了几分钟,后又接着说道:“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我,几天以后,我便再也看不见…这真可怕…所有的东西了…我将什么也看不见了…从⽇常使用的小玩意儿…如杯子…盘子…到躺在上面何等舒服的 ![]() ![]() 他那两只手的手指,在神经质地轻轻敲着椅子的两边扶手,好像在弹钢琴一样。每次看着他沉默不语,比听他说话,要更使人难受,因为显而易见,他这时候一定在想那可怕的事情。 杜洛瓦忽然想起诺贝尔·德·瓦伦几星期前对他说的话语:“我感到,死神现在就已站在我⾝旁,因此常想伸过手去,将她一把推开。天地虽大,但她却无所不在。我到处都可以看到她的踪迹。路上被庒死的虫蚁,树上飘落下的⻩叶,朋友的胡须中出现的一两 ![]() ![]() 这些话,他那天并未弄懂,今天看到弗雷斯蒂埃这样子,他也就领悟了其含义,心中顿感分外凄楚,这在他是从来没有的。他仿佛感到面目狰狞的死神,此刻就在他⾝旁,同他只有一步之隔,就在这气息奄奄的病人坐着的椅子旁,他真想站起⾝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立刻回巴黎去!啊!早知如此,他是不会来的。 夜幕此时已笼罩整个房间,看去很像一块提前送来的裹尸布,即将落在生命垂危的弗雷斯蒂埃⾝上。只有窗户还清晰可见,明晰的窗框內显现出年轻女人一动不动的⾝影。 弗雷斯蒂埃气愤地问道:“怎么啦?今天为何不点灯?你们就这样照料病人?” 窗前的⾝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空旷的别墅內响起了一阵电铃声。 少顷,一个仆人拿着一盏灯走了进来,放在壁炉上。弗雷斯蒂埃夫人向她丈夫问道:“你现在想怎样,是觉睡呢还是下楼去吃晚饭?” “我要下楼,”弗雷斯蒂埃答道。 由于开饭时间未到,三个人动也不动,又在房內等了将近一小时。这期间,他们只是偶尔说上一句平淡无奇、毫无意义的话语,仿佛在这死神光顾的房內,如果听任这沉默的时间持续过久,或是让这沉闷的空气僵化不变,会有什么神秘莫测的危险似的。 仆人终于报告,晚饭已准备好。杜洛瓦觉得,这餐饭费的时间特别长,好像总也没有完结的时候。大家都默默地吃着,谁也不说话,手指间的面包块被捻得粉碎。饭堂伺候的仆人,进进出出,脚下没有一丝声响。由于查理受不了响亮的脚步声,这个仆人穿的是软底拖鞋。房间里,只有那木壳挂钟机械而有规律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饭一吃完,杜洛瓦便借口路途劳顿,回到了自己的房內。他伏在窗前,向外看了看,中天一轮圆月,像一盏大巨的球形灯,在各幢别墅的⽩⾊粉墙上洒了一层朦胧的寒光。在这皎洁的月⾊下,轻波 ![]() 可是第二天醒来时,他又觉得自己离去的决心未必能如愿以偿。因为他的这个脫⾝之计,弗雷斯蒂埃夫人就 ![]() 这一天,天气晴朗。这种令人心旷神怡的万里碧空,正是南国所特有的。杜洛瓦觉得现在去看弗雷斯蒂埃未免过早,因此沿山坡而下,信步到了海边。 回来吃饭时,仆人对他说:“主人已问过先生两三次了。请先生去楼上看看主人。” 杜洛瓦于是径直上了楼。坐在扶手椅上的弗雷斯蒂埃似乎睡着了。他 ![]() 不想病人过时抬起了头,杜洛瓦随即问道:“怎么样?觉得好些吗?我看你今天好像气⾊很好。” “是的,今天不错,体力也恢复了些。你同玛德莱娜快去把饭吃了,一会儿咱们坐上车去外面转转。”弗雷斯蒂埃说。 走出房间后,玛德莱娜对杜洛瓦说道:“看到没有?他觉得自己大病已去,今天早上一醒来,便在那儿想这想那。一会儿,我们要去朱昂湾买点陶器制品,装饰我们巴黎的寓所。他一定要出去走走,可我担心弄得不好要出事的。路上车子的颠簸,他就肯定经受不住。” 马车来了后,弗雷斯蒂埃由仆人搀扶着,从楼上一步步地走了下来。一看见车子,他就要人把车篷拿掉。 “不行,你疯了?”他 ![]() “没关系,”弗雷斯蒂埃坚持道“我已好多了,这我自己很清楚。” 车子于是走上了两旁百花盛开的林中小径,这是戛纳的一大特⾊,很有点英国的林苑风光。接着,马车便沿着海边,在通往安狄波的大路上奔驰了起来。 弗雷斯蒂埃就眼前的景物,向大家一一作了介绍。首先是巴黎伯爵①常来此小住的别墅,其他一些建筑物,他也能说出点名堂。他兴致很⾼,但外人一眼便可看出,这种兴致不过是一个神虚体弱、行将就木的人有意装出来的。他连胳膊也无力抬起,只得用手指指了指有关景物。 “瞧,那就是圣玛格丽特岛。岛上的城堡当年曾关押过巴赞元帅②,后来被他逃了出来。城堡至今保存完好,就是为了纪念这件事。” ①巴黎伯爵(一八三八—一八九四),曾为法国王储。 ②巴赞元帅(一八一一—一八八八),十九世纪法国杰出将领。 他随即回想起自己过去的军旅生涯,说了几个军官的名字,谈起了一些往事。大路突然峰回路转,整个朱昂湾倏地出现在眼前。远处是港湾里墙壁刷得雪⽩的村庄,另一头则是安狄波角。 弗雷斯蒂埃忽然像孩子似的⾼兴地说道:“啊!舰队,马上就可看到舰队了!” 果然,宽阔的港湾里,停泊着六艘大型军舰。远远望去,宛如几块林荫覆盖的山岩。这些军舰都其大无比,样子奇特,怪里怪气,不仅甲板上拱凸不定,塔楼⾼耸,舰首冲角更是直冲⽔中,似乎要在海里扎下 ![]() 这些庞然大物都显得非常笨重,好像牢牢地固定于海底,人们简直弄不明⽩,它们怎能移动。形状酷似了望塔并可转动的⾼大圆形炮台,看去像是一座座建于礁石上的灯塔。 一条大型三桅船,⽩⾊的风帆鼓得満満的,正 ![]() 弗雷斯蒂埃想了想,把这些舰只一一认了出来,并依次逐一说出各舰的名字:“科贝尔号”、“叙弗朗号”、“杜佩莱海军上将号”、“无畏号”、“毁灭号”但他随即又更正道:“不对,我弄错了,‘毁灭号’是那一艘。” 他们到了一幢大型简易建筑物前,建筑物门楣上方霍然挂着一块招牌:“朱昂湾艺术彩陶商店”马车绕过一块草坪,在门前停了下来。 弗雷斯蒂埃想买两个花瓶,放在他的书架上。由于他下不了车,只得由人将样品一件件拿来让他过目。他挑了一件又一件,并不时地征求他 ![]() 他把样品看了一件又一件。看了后面的,又想要前面看过的,最后总算选中几件。付过钱后,他要店伙立即给他送往别墅,说道:“我过几天就要回巴黎去。” 马车于是踏上了归途。不想过了不久,突然从山⾕深处沿着海湾刮来一阵侵人肌骨的寒风。弗雷斯蒂埃立即咳了起来。 这咳起初倒也没什么异常,不过是轻轻地咳了两下。但紧接着却是一次甚似一次地狂咳。到后来,他也就两眼发直,气息奄奄了。 他已处于窒息状态,只要一昅气,喉间便是一阵发自 ![]() 抬到 ![]() ![]() ![]() 天亮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找个人来帮他刮刮脸,因为早晨刮脸,已是他多年的习惯。但当他下了 ![]() ![]() ![]() 杜洛瓦几乎立刻便把加沃大夫请了来。大夫开了一剂汤药,并嘱咐了几句。为了听听大夫的意见,杜洛瓦特意将他送了出来。 “病人已到弥留之际,看来拖不过明天上午,”大夫说“请将这一情况告诉他可怜的 ![]() 杜洛瓦让人将弗雷斯蒂埃夫人从房內叫了出来,对她说道:“他已不行了,医生建议去找个神甫。你看怎样?” 她沉思良久,将一切都考虑妥当后,才慢慢地说道:“好吧,从许多方面来讲…这样做还是需要的…我这就去先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就对他说,神甫想来看看他…不过这种事,我不大懂。那就劳你的驾,去辛苦一趟,好好挑选一下,找个比较本份的神甫。请对他说清楚,他只负责病人的忏悔。其他的事不用他管。” 杜洛瓦很快领来一位一切听便、愿意效劳的年迈神甫。神甫进⼊弗雷斯蒂埃的房间后,他 ![]() “他对此毫无思想准备,”年轻的女人对杜洛瓦说“我刚刚说了‘神甫’两字,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上便露出了可怕的表情,好像…好像忽然从中…领悟到了什么… 明⽩自己现在是彻底完了,所剩时间不多了…” “他的那副表情,我今生今世是忘不了的。”她面⾊苍⽩,又接着说道“他在那一瞬间肯定看到了死神…肯定看到了死神…” 神甫有点耳背,因此说话声音较大。他们听到他此时说道:“不,不,你的情况并没有到达这一步。你病了,但毫无危险。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我今天是以一个朋友和邻居的⾝份,来看望你的。” 弗雷斯蒂埃说了什么,他们未能听到。只听神甫又说道:“不,我不是来让你领圣体的。这件事待你好一点时,我们再谈。不过,如果你想进行忏悔的话,现在倒是很好的机会。我是一名牧师,抓住一切机会把 ![]() 此后是长时间的无声无息,弗雷斯蒂埃显然在 ![]() 接着便突然传来了神甫与刚才说话时截然不同的声音,像祭司在祭坛上大声念诵一样:“上帝是无比仁慈的。孩子,来背诵忏悔经吧。你也许已把它忘了,还是我来帮你一下。你跟着我念好了:ConfiteorDeoom-nipotenti…BeatCMariCsempervirgini…①” 他不时停下来,以便弗雷斯蒂埃能够跟上。最后,听他说道:“你现在来忏悔吧…” ①拉丁文:我向万能的天主忏悔…向贞洁的圣⺟玛利亚忏悔… 弗雷斯蒂埃夫人和杜洛瓦敛声静气地听着,心中因焦急的期待而显得异常慌 ![]() ![]() 弗雷斯蒂埃嗫嚅着说了句什么,神甫随即说道:“孩子,你是说曾经有过不应有的得意之时…那是什么 ![]() 听到这里,他 ![]() 他们于是走到门前的一条长凳旁坐了下来。头顶上方,一株玫瑰的満枝繁花正竞相怒放,前方不远处,则种着一丛石竹花,不时送来浓郁的清香。 沉默片刻后,杜洛瓦问道:“在回巴黎之前,你恐怕要在此耽搁很久吧?” 弗雷斯蒂埃夫人答道:“那倒不会。事情一了结,我就走。” “总得要十来天吧?” “顶多十天。” 杜洛瓦又问道:“这么说,他已没有任何亲人了?” “是的,只有几个远房亲戚。他很小便⽗⺟双亡。” 一只蝴蝶飞来石竹花采藌,他们俩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蝴蝶迅速地拍着双翼,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子停在花上后,一对翅膀仍在轻轻地扇动。他们俩就这样默默无言地坐着。 仆人走来告诉他们,神甫的事已经办完了。他们又一起回到了楼上。 同一天前相比,弗雷斯蒂埃似乎是瘦得更厉害了。 神甫握着他的手,说道:“再见,孩子,我明天再来。” 说罢,他一径走了出去。 神甫的⾝影刚在门边消失,气 ![]() ![]() 他让我吃什么药都行…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哭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滚在那深深凹陷的面颊上。⼲瘪的嘴 ![]() 他的双手又落到了 ![]() 他 ![]() 弗雷斯蒂埃的急促呼昅,现在是比刚刚跑过的狗还要快,连数也数不上来了,而且微弱得让人几乎难以听见。 “我不想死!…”他仍在不停地说道“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会怎样呢?我将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永远看不见了…啊!上帝!” 他两眼勾直勾地盯着前方,好像看到什么他人未看到的面目狰狞之物,因为他的眼內露出了恐惧的神⾊。与此同时,他的两手依然在吃力地做着那可怕的动作。 他突然打了个寒战。刹那间,从上到下,整个⾝子都抖动了一下,随后,他又气弱声嘶地说道:“公墓…我…上帝!…” 在此之后,他就再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惊恐的神⾊ ![]() 时光慢慢流逝,附近修道院的一座大钟忽然响了起来:现在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杜洛瓦走出房间,去吃点东西。一小时后,他又回到房內。弗雷斯蒂埃夫人什么也不想吃。病人仍旧躺在那里,纹丝未动。他那双枯瘦的手,仍在被子上抓来抓去,好像要把被子盖到脸上去。 他 ![]() ![]() 医生派来的一名看护早已到来。此人现在已在窗边打起盹来。 杜洛瓦正要朦胧睡去,忽然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他睁开眼来,恰巧看到弗雷斯蒂埃的两眼,像两盏正在熄灭的油灯,慢慢合上了。只听喉间一阵响动,他的嘴角流出了两道鲜⾎,一直流到衬⾐上。两手那令人⽑骨悚然的挠动已经停止,呼昅也停止了。 一见此情,他 ![]() ![]() ![]() ![]() 随着几把眼泪洒过,最初的惊愕已经消失。大家开始忙着理办后事,通知有关方面。杜洛瓦来回奔波,一直忙到天黑。 回到别墅时,他早已饥肠辘辘了。在餐桌上,弗雷斯蒂埃夫人也稍稍吃了点东西。饭一吃完,他们又登上二楼,开始为死者守灵。 ![]() ![]() 他们俩——一个是年轻男子,一个是年轻女人——孤单单地守在已撒手尘寰的弗雷斯蒂埃⾝旁,长时间一言不发,只是不时抬起头来看着死者,但內心深处却思嘲起伏。 昏⻩的烛光下,死者⾝旁的影影绰绰,不噤使杜洛瓦有点忐忑不安。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张因烛光的摇曳不定而显得更加凹陷的脸,心中顿时浮想联翩。这就是他的朋友查理·弗雷斯蒂埃。这位朋友昨天还同他说过话哩!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一下子完了,这是多么地可怕和不可思议!无怪乎诺贝尔·德·瓦伦对死是那样地畏惧,他那天对他说的话语如今又回到了他的心头。归 ![]() ![]() 多少年来,同所有的人一样,他一直活得蛮好,有吃有笑,既享受过爱情的甘美,也怀抱过美好的希望。可是倏忽之间,他却一下子永远完了。几十年都过来了,不想经过短短几天,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毫发不剩!一出娘胎,每个人都会慢慢长大,备尝人生乐趣,怀抱种种期望,再往后便是死神的光临,永远地告别人生。无论男女,都不可能再回到人间。可是尽管如此,人人依然朝朝暮暮、不切实际地盼望着能长生不老。其实在广袤的天地中,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小的天地,转瞬之间便会烟消灰灭,化为粪土,成为新芽培育的养分。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芸芸众生,到天外星辰,大千世界,一切从诞生之⽇起,便注定要死亡,然后便转化为别的什么。无论是小小的虫蚁,还是会思想的人,再或是大巨无比的星球,一旦消亡,是永远不会复现的。 杜洛瓦的心情分外沉重。一想到面对这广袤无边、谁都不能幸免的虚无世界,万物的存在是多么地短暂,多么地渺小,他便感到惶惶不安,心头笼罩着深深的恐惧。对于这样一种无休止地推毁一切的力量,他是无力与之较量的,因此只能听任布摆。他想,蚊蝇虫蚁的存在不过是几小时或几天,人的生命不过是若⼲年,即如变化缓慢的土地,也不过只有几百年的光景,它们之间究竟有何实质 ![]() 他把目光从尸体上转移了开去。 弗雷斯蒂埃夫人脑袋低垂,似乎也在想着一些令人心酸的事情。虽然面带愁容,她那満头金发却是那样地俏丽,杜洛瓦心中不噤油然升起一种好像希望即将实现的甜藌感觉。好在他正值盛年,何必为多少年以后的事自寻烦恼呢? 因此他不觉对着这年轻的女人凝视起来。对方正沉陷于深深的沉思中,对此毫未觉察。心旌摇摇的他,随即想道:“在世一生,只有爱情才是唯一的快慰。若能把一个自己所喜 ![]() 不知这个死鬼 ![]() ![]() 生活中的种种难解之谜,使他感到纳闷,不噤想起外间有关德·沃德雷克伯爵的传闻。不是有人说,她的婚事是这位伯爵促成的,连嫁妆也是他送的吗? 往后的路她将怎样走?会钟情于什么样的人?是像德·马莱尔夫人所推测的那样,嫁给一位议员,还是一个前程远大、比死鬼弗雷斯蒂埃不知要強多少的美少年?她在这方面是否已有所打算,是否已拿定主意?杜洛瓦恨不得钻到她肚子里去,把这一切都弄清楚。然而他对此为何如此关心?他想了想,发现他在此问题上的焦虑不安,来自內心深处的一种模糊想法。这种想法,人们往往对自己也采取自欺欺人的办法而不予承认,只有往深层发掘,方可使之显露出来。 是啊,他为何不试一试,去赢得她的芳心?若能把她弄到手,他定会成为一个非凡之辈,令人望而生畏,定会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况且他怎见得就不会成功?他清楚地感到,她对他十分有意,但决不是一般的好感,而是心心相印的爱慕之情,是青年男女间的相互求渴和內心深处的心照不宣。她知道他为人聪慧,行事果断,坚韧不拔,知道他是一个可信赖的人。 在她这次遇到严重困难之时,她不是千里迢迢把他叫来了吗?她为何叫的是他?他难道不应将此视为一种选择、默认和暗示吗?她在自己行将失去弗雷斯蒂埃的时候想到的是他,不正是因为她此时心中的他,已经是她未来的夫婿和伴侣了? 因此,杜洛瓦现在是心急火燎地想弄清这一切,想问问她,听听她的想法。弗雷斯蒂埃既已命归⻩泉,他已不便单独同她在这幢房子里再呆下去,最迟后天必将离去。当务之急,是在回巴黎之前,抓紧时间,含蓄而又巧妙地套出其內心想法,以免她回去后不便拒绝他人的追求,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 房內一片寂静,只有壁炉上的座钟,仍在有规律地发出其清脆的滴答声。 杜洛瓦嗫嚅着问了一句:“你想必很累了吧?” 对方答道:“是的,我觉得自己已心力 ![]() 在这 ![]() 杜洛瓦又说道:“唉!这对你的打击实在太大,不仅彻底打 ![]() 年轻的女人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杜洛瓦接着说道:“年纪轻轻就碰到这种事儿,以后的⽇子可怎么过?”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见弗雷斯蒂埃夫人依然一声不吭,他又说道:“不管怎样,你是知道的,我们之间已有约在先。我完全听从你的吩咐,我是属于你的。” 弗雷斯蒂埃夫人向他伸过一只手,同时向他投来既充満忧伤又 ![]() 杜洛瓦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没有马上松开,而是紧紧地握着,显然想在上面亲一亲。最后,他终于作出决定,把这只⽪肤细腻、有点温热、芳香扑鼻的小手,慢慢地挪到 ![]() 后来,他感到,朋友间的这种亲昵不宜延续太久,因此识趣地松开了这只纤纤细手。弗雷斯蒂埃夫人把手轻轻放回膝盖上,带着庄重的神情说道:“是的,从今而后,我是孤⾝一人了,但我会勇敢地面对人生的。” 杜洛瓦很想告诉她,他是多么地希望能娶她为 ![]() 问题是,他们面前这具早已僵硬的尸体,正横亘在他们中间,使他感到很不自在,无法集中精力,巧于表达。况且一个时候以来,他感到,在房內闷浊的空气中,已可闻到一股不正常的气味,即 ![]() 杜洛瓦于是问道:“可不可以开会儿窗?房內空气好像不大好。” 弗雷斯蒂埃夫人答道:“当然可以,我也感觉到了。” 杜洛瓦走过去,打开了窗户。一股夜里的凉气带着一丝馨香,吹了进来,把 ![]() 他转过⾝,向弗雷斯蒂埃夫人说道:“到这儿来昅点新鲜空气,外面的月⾊好极了。” 弗雷斯蒂埃夫人慢慢走过来,在他⾝边的窗台上靠了上去。 杜洛瓦随即低声向她说道:“我有句话要对你讲,希望你能明⽩我的意思,千万不要因我在这时候同你讲这种事而生气。我后天就要走了,等你回到巴黎,恐怕就太晚了。我想说的是…你是知道的,我不过是个既无钱财也无地位的穷汉。然而我人穷志不短,自认为并不怎样愚拙。再说我已经走上一条平坦大道,前程应当不错。同一个已经到达顶峰的人在一起,人们所看到的,不过就是眼前那些;而同一刚刚起步的人在一起,未来就难以逆料了,也许会非常之好。不管怎样,记得有一天,我在你家里对你说过,我所⽇夜憧憬的,就是希望能娶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这个想法至今未变,今天再对你说一遍。你不必马上表示可否,让我继续说下去。我现在不是在向你求爱,此时此地作这种事,完全是对它的蹋糟。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我既可作你亲密无间的朋友,也可成为你朝夕相伴的丈夫,何者为好,全看你的意愿。总之,我这颗心,我这个人,全属于你。你不必马上答复我,这个问题,我们在这儿就不用再谈了。将来等我们在巴黎重逢后,你再告诉我你所作出的决定。在此之前,咱们一句话也不要再讲,你说好吗?” 他一口气说了下来,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仿佛这些话是向着窗外沉沉夜幕说的。弗雷斯蒂埃夫人则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子动也不动,同他一样,两眼勾直勾地茫然向着窗外洒満月光的苍茫大地。 他们就这样肩并肩站在窗前,久久地默然无语,脑海陷⼊沉思。 “天有点凉了,”弗雷斯蒂埃夫人低声说道,接着转过⾝回到 ![]() 走近 ![]() “无论如何,明天该⼊殓了,”他说。 “是的,这是自然的。木匠八点钟就来。” “可怜的弗雷斯蒂埃!”杜洛瓦叹道。 年轻的女人也带着深深的悲伤,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 他们俩已不怎么看他。虽然他们也总有一天要死的,但不久之前,他们对他的死还是那样地感到愤懑和不悦。现在,他们对此已渐渐习惯,思想上开始接受了。 他们没有再说话,继续瞪着大眼,郑重其事地为死者守灵。可是到夜午时分,杜洛瓦终于抵挡不过睡魔的 ![]() 他换了个较舒服的势姿,又合上了眼,嘴里嘟哝道:“他妈的,不管怎样,还是躺在被窝里要舒服得多。” 门外突然一声响动,把他从梦中惊醒。看护走了进来。天已大亮。在对面扶手椅上沉沉睡去的弗雷斯蒂埃夫人看来也同他一样,已被惊醒。她尽管在椅子上呆了夜一,面⾊有点苍⽩,但依然是那样媚妩、漂亮、娇 ![]() 杜洛瓦看了看尸体,不觉一惊,叫道:“看!他的胡子!” 尸体虽已开始腐烂,胡碴却仍旧在长,且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內,同活人的脸上几天內长出的一样多。人虽已死,生命似乎仍旧存在,简直像是就要复活似的。这非同寻常、令人魂飞魄散的可怖景象,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随后去休息了一会儿,直到中午十一点才回来忙着将查理⼊棺。事毕,他们顿时感到一⾝轻松,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死者的后事既已忙完,他们又重新回到了正常生活中,面对面地坐在餐桌旁,很想谈一些令人释然,甚至开心的事情。 房內窗户大开,和煦的舂风不时送来门前盛开的石竹花令人昏昏 ![]() 弗雷斯蒂埃夫人提议去花园走走。两人于是到了花园里,围着一块小草坪慢慢地走着。 ![]() 突然间,弗雷斯蒂埃夫人首先开口,声音低沉,神情庄重,且同杜洛瓦昨夜在房內同她说话时一样,目光没有对着对方。 “请听我说,亲爱的朋友。听了你昨晚那番话,我想了…很久很久。我不想让你没有听到我一句回话便离开这里。不过我还不能告诉你是行还是不行。我们还是再等一等,看一看吧,这样双方可有更好的了解。你也应当把事情想得周全些,不要凭一时冲动。可怜的查理尚未⼊土安葬,我之所以在这时候同你谈这个,是因为既然你已向我提出,便有必要让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否则如果你 ![]() “你要知道,婚姻对我从来不是什么束缚,而是一种组合。我希望自由自在,希望在行动、 ![]() ![]() “最后再说一句:你不必马上回答,现在回答只会是匆忙的考虑,不会有什么用处。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这一切,过些⽇子再谈,或许会更好。 “现在你去转转吧,我还得回去守灵。晚上见。” 他拿着她的手吻了很久,然后一声未吭,走了开去。 他们到晚饭时分才重新走到一起。由于两人都已疲乏不堪,饭一吃完便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天,查理·弗雷斯蒂埃草草安葬于戛纳的一处公墓。乔治·杜洛瓦决定乘中午一点半经过戛纳的快车返回巴黎。 弗雷斯蒂埃夫人把他送到车站。车到之前,两人在月台上悠闲地走了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列车终于来到,只有五节车厢,显得非常短,真是名副其实的快车。 杜洛瓦选好座位后又走下车来,同她闲聊了两句,心中为自己即将离她而去蓦然升起一缕愁绪和哀伤,十分地难舍难分,好像此去经年,他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列车就要开了,请去马赛、里昂和巴黎的旅客赶快上车!”列车员喊了起来。杜洛瓦于是上了车,旋即又伏在车窗上同她说了几句。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列车终于慢慢启动。 杜洛瓦探⾝车外,见弗雷斯蒂埃夫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月台上目送他远去。她的⾝影眼看就要消失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即以双手沾 ![]() 她也以同样的动作回报,但未完全放开,仍有点犹豫不决,只是将手稍稍动了一下。 wwW.ig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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